有一次我和五姐一起誆騙他上樹給我們摘風箏。
等他上樹后,我和五姐就偷偷地把樹下的云梯給搬走。
看著他困在樹梢上的樣子喜笑顏開。
他也不生氣,喊站在一旁看熱鬧的六哥,說:
「子駿,你就這樣看著你妹妹們欺負我?」
我五姐很生氣,站在樹下跳腳,不厭其煩地數次強調:
「我,我是姐姐,我比這小子早出生半個時辰!!!誰是妹妹!」
六哥也笑,裝作無奈地攤開手,愛莫能助的樣子:
「太子你也看到了,我可不敢惹這兩個母老虎。」
于是堂堂太子爺毫無辦法,又不想示弱。
他就將風箏夾在腋下,然后手腳靈活地順著樹干往下爬。
我們樂不可支,他下來后將風箏遞給我和五姐。
一人在頭上敲一個板栗,然后忍俊不禁。
說:「我堂堂太子爺,竟然做這種事,你們可都不要說出去,不然我……哼哼……」
他那個時候溫柔隨和,威脅人都找不到方式。
再后來就是我及笄。
先帝爺突然要從沈家找一位女兒嫁給李翰。
按理說我是最小的,可最后不知怎麼的,定到我頭上。
那晚燦燦星河下,李翰偷偷跑到我的院子。
將一根發簪簪到我的發髻上,眉眼溫柔。
在月光下問我:「小七,你愿不愿意嫁給我?」
我羞紅臉低下頭輕輕嗯了一聲。
如今我躺在床上,李翰伸手將我臉側的碎發撥開。
他的手在我臉上逡巡,大概是在尋找年少時的痕跡。
他的笑意中帶著溫柔悵然,和我說:
「這麼多年了,你好像還和當年嫁給我時一樣,我卻已經這樣老了。」
我嫁給李翰,這麼多年下來。
歡喜有之、愛有之、怒有之、悵然有之、恨有之。
我那樣多的喜怒哀樂七情六欲,統統都在這個人身上了。
我和李翰第一次冷戰是在胡姐姐死的那段時間。
沈家變故很大,我爹死了,我娘也死了。
每個人都似乎在這一瞬間成長起來。
頌之在我的肚子里一天天的大了起來,我心思郁結于內。
和李翰一直冷戰,直到我生產。
我那時候難產。
當時他坐在產房床前握著我的手哭得泣不成聲,說了一大堆的心里話。
等我醒過來,望著窗外探進來的一株梨花。
在心里悠悠嘆口氣,勸自己說算了吧。
算了吧。
不在他人位,不知他人苦。
這小人當道的亂世,他也有自己的苦。
我們是這樣和好的。
6
后來就是正道二年。
我爹去世之后,武將無人,北方防線潰敗。
我大哥帶著訓練不足三年的北疆軍死守玉門關。
當時先帝爺已經纏綿病榻,朝中宦官佞臣把權。
他這個太子爺,連先帝的面都見不到。
援軍遲遲不派,李翰在正德殿前跪了兩天。
第三日暴雨雷霆萬鈞,我抱著頌之進宮給他撐傘。
雨從四面八方撲打過來,身上很快就從頭濕到腳。
就像這混亂可笑的世道,避無可避。
我大哥一個人守在玉門關,糧草告急,將士士氣不足。
女真人又如狼似虎,像頭嗜血的野獸在撕咬那小小的關門。
我大哥就要撐不住了,我想到從邊關一封封寄來的請求援軍沾著血的書信。
實在是太絕望了,我忍不住嚎啕大哭。
淚眼蒙眬中,一直跪在地上的李翰突然站起來。
他挺直了背,雨水鋪天蓋地澆下來。
隔著雨幕,他目光悲涼又堅定地望著我,問:「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做件瘋事?」
我當然愿意。
陣陣驚雷下,他仰頭大笑,聲音蒼涼絕望,帶著恨意。
對著老天喊:「蒼天吶,開開眼吧。」
他拉著我堅定地頭也不回地出宮直走,直到走到禁衛軍武營。
我抱著頌之站在他旁邊,他敲著武營的戰鼓。
咚咚咚——咚咚咚——
等武營的人聞聲集訓而來,他將手里的鼓槌扔到一旁。
站在高高的角樓上,向下俯瞰過去,一字一句地朗聲問:
「將士們,我是大梁的太子李翰,我問你們,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北疆保家衛國!」
下面寂靜無聲,他繼續說。
「陛下重疾,奸臣把權,女真人犯我邊境,沈大將軍被冤戰死沙場,如今沈諳帶著不足一萬人的北疆軍死守玉門關對抗女真十萬大軍,我問你們,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北疆保家衛國!」
「天子無能不守國門,君王無德不死社稷,我拋去大梁太子的身份問你們,大梁子民,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北疆保家衛國!」
「我沒有兵權,沒有兵符,給不了你們封王封侯的承諾,我只能保證,我不倒,北疆戰士不倒,大梁寸土不失。」
下面久久的沉默,有首領上來要將我們拉下去。
一道利箭破空而來,刺穿那個首領喉嚨。
我在淚眼蒙眬中,在這傾盆大雨中,聽見那句驚天動地的齊呼。
「北疆戰士不倒,大梁寸土不失。」
「北疆戰士不倒,大梁寸土不失。」
那場嘩變僅用了兩天,李翰帶著追隨他的將士進行了一場宮變。
大梁自那時起就沒有兵符,李翰的那張臉,就是兵符。
殺宦官,除奸臣,穩朝政。
最后他帶著援兵,一路北上,直赴玉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