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后來三哥脫險之后,我就回去了。
我一直不明白我二哥的這句話,我在想他是不是未雨綢繆。
在我的心里,李翰這一生,都不會變成先帝那個樣子的。
我那個時候,還不知道人心是最善變的東西。
8
這場戰爭持續了五年。
女真人趕回去后,剩下的就是我沈家了。
御前小德子偷偷給我遞消息。
說李翰容忍不了我二哥的時候,我還不信。
那時候我懷著瑜月,生頌之難產大概給李翰留下不少陰影。
他大概怕暗生變故讓我心悸胎動。
所以在動手之前,他沒有瞞著我,他就坐在正德殿的正中央。
在吃午飯的時候語氣極淡地告訴我,他說:「小七,我容不下沈穆了。」
我沒問他為什麼,因為我知道。
大梁和女真的最后一役,我二哥一念之差,心軟放走了女真族的三殿下完顏禎。
這件事往大了說,算通敵賣國的程度了。
大梁政權漸穩的這些年,沈家政敵沒少拿這件事彈劾我二哥。
小德子偷偷給我遞消息那晚,我連夜潛入沈府。
找到我二哥,讓他想想退路,他當時正窩在屋檐上喝酒,聽到我的話就笑了。
他看著天上的圓月,低低地念:「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
什麼時候了還在念詩,我急得不行,打斷他。
可他豎起食指在唇邊低低噓了一聲,然后笑著指掛在檐上的圓月,說:
「小七,你看今晚的月色,真好。」
他閉上眼,一陣風拂過,他說:「你聽今晚的風。」
我聽不懂,后來他笑著對我說:
「沒事,你回宮去吧,我心里有數。」
我相信了他。
然后李翰給了我兩個選項。
一個是辭官歸隱的奏章,一個是一杯見血封喉的毒酒。
他讓我二哥選,算是給沈家的體面。
我親自帶著這兩樣東西去的。
我根本沒給他鳩酒。
我將那封奏章攤在二哥的桌前,我哭著哀求他。
可他巋然不動,我哭了很久,最后他溫和地望著我。
和我說:「小七,你給二哥倒杯茶來。」
我不肯,后來有人給他倒,他沒喝。
只是一直望著我,最后我抖著手給他斟了那杯茶。
他欣慰地望著我,說:「小七,你長大了。」γz
從李翰給我那兩個選擇的時候。
我就知道,他沒想過讓我二哥活。
而我二哥,他也沒想過第二條路。
他死了,沈家才能萬全,才能沒有污點。
大家心里都跟明鏡似的,卻偏偏還要做場體面的戲。
我都知道,我親自來,不過是為了親自送他。
我想,我那樣清風霽月的二哥,他不能死在別人的手里。
如果真的要選,他最疼愛的小七親自來送他,他應當是很欣慰的。
二哥喝下那杯茶不久后開始發作,唇邊的血一點點地溢出來。
我將他抱在懷里,問他:「為什麼二哥,你為什麼要放走完顏楨,他是女真人啊。」
他沒回答我,眼神漸漸地渙散。
嘴里翻來覆去念著那句關山月,最后他摸著我的頭。
說了最后一句話,他說:「小七,你乖。」
我在那瞬間失聲,大悲無淚,大悟無聲。
我仰天想痛哭一場,大聲嘶叫,可痛到極點,我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我在那刻失語,嗓子里哽著一塊東西,死死地堵在那里。
我一滴淚都流不下來,最后是聞訊趕來的葛栗推開門。
替我凄厲地喊出那聲「二哥」。
后來我一遍一遍地去讀那首《關山月》:
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
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
漢下白登道,胡窺青海灣。
由來征戰地,不見有人還。
戍客望邊邑,思歸多苦顏。
高樓當此夜,嘆息未應閑。
我翻來覆去地念。
最后只能想,不知道長風吹度的另一邊玉門關。
是誰讓我二哥夜夜嘆息未應閑。
9
二哥的死讓我堵住了朝堂上眾人的嘴。
人人都說我深明大義,親手處置兄長。
沈家還是那個忠君報國的沈家。
他們日子過得好了,都忘記了。
如今這安穩盛世,是誰嘔心瀝血給他們打下的。
二哥死,是為了我三哥,為了我五姐和六哥。
為了沈家的百年名聲和基業。
我親自動手,是為了沈家的根基,沈家的根基啊。
可誰能想到,我們的犧牲都是一場空呢。
我三哥根本撐不住了,五年的戰爭讓他遍體鱗傷,內傷難愈。
他一直強撐著裝作沒事的樣子。
二哥死了之后,他就撐不下去了,一頭倒下去。
養到同年冬,也走了。
三哥死的時候我剛生下瑜月,躺在床上下不了地。
李翰來見我的時候,我失語癥突然好了。
和他說了自從我二哥死后的第一句話。
我問他:「李翰,你開心了嗎?」
他站在我床邊,眼睛一眨,淚就一滴一滴地落下來了。
他也有太多的情緒想發泄,最后那痛苦隱忍在唇齒間。
他只回我:「小七,朕心里也苦。」
我知道他苦,這個百廢待興的江山像個重擔,全扛在他的肩上。
內政還要均衡各大世家勢力。
朝堂后朝行差踏錯一步就是一錯再錯,萬劫不復。
可是他苦,我們這些人,哪個又不苦?
葛栗問我的良心痛不痛,怎麼能不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