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日日希望死去的人是我,不是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
這樣我就不會日日在深夜痛哭,輾轉反側痛苦到極致夜夜難眠。
二哥叫我乖,他怎麼能不知道。
這世上,只有被留下的那個人,才是最痛苦的。
他們對我,真的太殘忍。
我情緒低迷,葛栗沒有久待,坐了一會兒就走了。
我想,這應該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了。
我只想找個故人,在臨死前,敘敘舊。
我在當夜開始不停咳血。
整個夙延殿燈火通明,所有御醫都列次站在旁邊,束手無策。
李翰對他們發脾氣,我在清醒的間隙中死死地抓著頌之的手,死死地盯著他。
一說話嘴里的血就不停地流,我執拗地艱難地出聲,我說:
「你五姨——」
這三個字他就懂了,他紅著眼眶,將手放在我的手背上。
鄭重其事地許下諾言,一字一句地說:
「阿娘,你放心,有生之年,五姨活著我必將她全須全尾地接回來,五姨若是不在了,她的每一寸骸骨,即使是搜遍整個北方蠻夷地盤,我也會將她殮尸收骨回大梁。」
我終于安心闔上眼,五姐是我這一生永遠的痛。
當年大梁逼退女真,又三年,北方蠻夷聯合卷土重來。
大梁正是國力空虛、休養生息的時候。
實在不能再強弩之末地舉傾國之力再去應付一場戰爭了。
大梁的百姓們也苦。
蠻夷讓我五姐去和親,那些個蠻夷似乎就認準了我沈家的人。
我五姐一手長槍使得出神入化。
在和親前,那些人擔心我五姐的武功。
所以要求廢了我五姐的經脈。
硬拼只會是兩敗俱傷的下場。
我不知道那群蠻夷以這個為幌子是不是在針對沈家人。
可我們賭不起,也不能用大梁百姓的命去賭。
大梁的青壯年在戰爭中已經死了不少了。
我們實在不能再有戰爭了,所以我五姐答應了。
我那個在戰場上威名赫赫不墜沈家名聲的五姐。
在臨去和親的前三個月,院子和我四姐一樣,彌漫著苦藥味。
她曾經馳騁戰場百里面色不改。
后來走上半里路她就面色蒼白,虛弱得要人攙扶。
最后在臨走前我去送她,她上轎前一刻還在問我:
「小七,你說四姐要是知道我還是步了她的后塵,她會不會很難過。」
我泣不成聲。
我這一生,這樣沒用,誰也保不住,誰也護不住,好像只知道哭。
后來我只慶幸二哥走得早。
他走的時候,一定是以為,他用命給我們鋪了這麼久這麼長的路。
他的這些弟弟妹妹們啊,一定會健健康康順順遂遂地無憂到百年。
真好,走得早也好,這樣他就不會傷心了。ŷʐ
我閉上眼,眼淚順著眼角一點一點地流。
我撐不下去了,可我還是死死地撐著。
也不知道在等什麼,后來李翰走到我床前。
他的淚一滴一滴地滴在我手上,說:「小七,孩子不用擔心。」
「如果有下輩子,再嫁給我好不好,我們做對普通人家的夫妻,耕田織布,平平淡淡的就好。」
我在心里笑,下輩子啊。
下輩子太遠,我不想去想。
若是真的有,我只希望我還是我爹娘的女兒。
我有四個哥哥,兩個姐姐,無論是什麼身份,我都是樂意的。
意識漸漸模糊,我還強忍著咬牙不肯松力。
最后不知道是誰,塞了一枚銅錢到我手心里。
我聽見李翰哽咽的聲音,他說:
「小七,子駿報平安的銅錢送來了,你安心去吧,別強撐著了。」
我慢慢摩挲著手中的銅錢,那口氣徹底松下來。
我終于笑出來。
六哥啊六哥,是小七對不起你。
這次,你讓讓我,就讓我先走吧。
我含笑閉上眼。
我想,我可以安心去了。
-完-
紙醉金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