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在旁邊頷首。
我非常生氣地大聲地打斷他:「郎祁!」
他抬頭望過來,我轉身就走。
他急沖沖地在我身后跟過來,一邊走一邊喊:
「阿琳,阿琳,你等等我——」
我猛地停住腳步,他停在我的身后,著急地將手搭在我的肩上,解釋:「你聽我說——」
我紅著眼睛罵他:
「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你一個連馬都不會騎的文人,來這里送死嗎?」
他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
「阿琳,江山社稷,匹夫有責。」
他從來沒有說過他是為我而來的。
仿佛這樣后面出事了我就會毫無心理負擔一樣。
我賭氣兇他:「你想好,你要是落在戰場上,我才不會去救你呢!」
他笑,很溫柔地揉了揉我的頭發,說了句:「傻姑娘。」
他來了之后我明顯能感覺到。
二哥是松了一口氣的。
因為郎祁來之前,軍中權謀全靠我二哥撐著。
殫精竭慮,連個能商量的人都沒有。
但是郎祁來之后,我經常看見他們倆默契地相視一笑。
偶爾討論兵法,也是縈繞著相談甚歡的知己氛圍感。
我二哥還曾經看著我感慨:
「你這丫頭,真不知道郎祁喜歡你哪點?」
我還沒生氣,他就笑著搖搖頭。
「也對,我沈家的姑娘,怎麼都是討喜的。」
我氣鼓鼓地看著他。
后來很久之后我發現我太武斷。
我之前曾賭氣和郎祁說他要是落在戰場上,我才不去救他。
事實上,他從來不需要我去救,反倒是他,救了我很多次。
第一次是涿郡之戰。
涿郡大敗女真人后,我年少氣盛,領著兩百鐵騎去追殘兵。
結果中了埋伏,兩百人被沖散,幾乎全軍覆沒。
我中了極重的傷,撐著身子隱蔽起來后就站不起來了。
最后渾身是血的躺在冷硬的石地上,我以為,我會死在那天。
臨死前,我想到了郎祁。
我想,他看到我的尸體,也不知會作何感想。
希望到時候我能有個全尸,不要太丑。
不然他看我的最后一眼,是我的丑樣子,嚇到他了那該怎麼辦。ӱż
就在我昏昏沉沉間。
郎祁一個人騎著馬,過來找我了。
我以為是做夢,但是滴在臉上溫熱的淚確實有觸感。
我吸了吸鼻子,顫抖著摸上他的臉,問:「我不是在做夢吧?」
他抬手將手蓋在我摸他臉的手背上,聲音很穩,令人安心。
但是手卻在抖,我昏沉間聽見他的聲音。
他說:「不怕,我在,不是做夢,我來找你了。」
以前在家里看戲本子的時候,對于這種戰場尋人的把戲我就很不耐煩。
因為你想,這麼大的戰場,先不考慮有沒有伏兵的問題,黑燈瞎火幕天席地的。
你單槍匹馬的上哪去找人?
可是如今我才知道,真正愛一個人,真的是。
千難萬阻,憑著信念,你也能找到他。
就像郎祁,我嘲笑過他很多次。
他連馬都不會騎,怎麼能來戰場呢。
可我不知道,那天晚上,他為了我,究竟是從馬上摔了多少次。
才能憑著我當時追殘兵的痕跡,一路找到我的。
我不愿意去想。
后來他將我放在馬背上,牽著馬繩,走了二十多公里的路,將我帶回去。
清醒過來后,二哥三哥來看過我。
除了讓我安心靜養外都沒有再說什麼話。
只有郎祁守在我床邊,伸手覆在我的眼睛上,說:「想哭就哭吧。
」
我淚流滿面,因為跟我一起的那二百位鐵騎,一位都沒回來。
是我將他們帶去追殘兵的。
二哥明明都已經說了窮寇莫追,但我還是執意。
因為女真領軍的那位獨眼副將。
在開戰前嘴里不干不凈地說了一句:
「你也是沈家的姑娘?我還記得你那位四姐,膚白貌美,那腰身,嘖嘖——」
一個心照不宣的下流表情。
當時滿心憤慨,我只想弄死他。
郎祁一直守在我身邊,寬慰我,安撫我。
最后嘆息一聲,說:
「這是戰場,沈琳,流血犧牲是非常正常的事,你要做的,是將女真人趕出大梁腹地,這樣告祭英魂,才能慰他們在天之靈。」
他極其憐憫地望著我。
說:「如果有一天,我死在戰場上,我希望你是開心的,因為無論文臣將士,為國捐軀,都是至高的信仰。」
8
郎祁死的那晚我是有感知的。
那時候女真聲東擊西。
四姐死前曾經將女真的布兵圖和地圖不知道用什麼法子傳給了我二哥。
我們也在初期節節勝利,然而他們也很快就反應過來。
我和三哥往西北去收復沙洲的時候。
女真人率大軍,突襲了總帳。
那晚我在遙遠的沙洲做了一個夢。
夢里依稀是很早很早之前。
小七還在家里東苑花墻下面蕩秋千。
二哥在看書,三哥又出去拈花惹草去了。
四姐倚在窗戶下面繡花。
我和六弟趴在墻頭望著外面的巷口,打賭下一個出來的人穿什麼顏色的衣服。
然后賭著賭著,六弟突然指著巷口說:
「哈哈,沈琳,那不是你家郎祁嗎?」
我定睛一看,真的是他。
沈瑯在旁邊賤兮兮地補充了一句:「他不會又來提親吧。」
我嬌羞地低下頭。
然而等著等著,他卻沿著巷道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