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是弟弟。
是全家人夢寐以求的男孩。
媽媽涕淚漣漣,爸爸喜出望外,奶奶闊聲談笑。
只有小嬸抱著堂妹低頭,溫柔地問我:「小希餓了一天吧?」
「媽媽和弟弟都平安,我帶你去吃點東西。」
弟弟滿月后不久,爸爸南下打工了。
村里人笑話他:「以前不是說餓死都不去打工嗎?」
他笑嘻嘻:「那會兒沒兒子隨便混吃等死,現在要為崽賺房賺車咯!」
臨走那天我跟媽媽在村頭相送。
他抱著弟弟親了又親,一口一個乖兒子不愿撒手。
我候在旁邊等了又等。
期盼著他也能摸摸我的頭,抱抱我。
他的確是個脾氣暴躁的父親,可以前他也會給我買麥芽糖買辣條用滿是胡茬的下巴扎得我咯咯笑。
面包車來了。
他拖著行李急急上車。
車子發動,揚起輕飄飄的灰塵,重重地砸了我一臉。
他終究是忘了。
還有我這個女兒。
跟爸爸不同,媽媽的愛是逐漸轉移的。
是漸漸消失的雞蛋和雞腿。
是不再按季節換新的衣服鞋襪。
是弟弟獨有的零食奶粉。
是越來越多的家務活。
是奶奶罵我時,不再全力相護。
是弟弟自己不小心摔倒,她卻打向我的巴掌。
我就是鍋里的那只青蛙。
直到快被燙熟時才幡然醒悟:原來水溫,已經這麼高了呀。
弟弟滿周歲后。
爸媽帶著他一起去佛山打工。
我沿著高高的山坡,一路追著大巴跑。
荊棘刮破了我的手背和臉頰,寒風卷走了我痛苦的嗚咽。
我被樹根絆住跌倒。
透過灌木的間隙,我看到媽媽疑惑地將頭伸出車窗四下看了看。
不過很快,鬧騰的弟弟就將她的注意力吸走。
她笑容滿面,神色憧憬。
全然忘記身后,還有個滿臉淚花的姑娘。
爸媽把寶貝孫子帶走,奶奶一肚子怨氣。
全都撒在我身上。
割豬草、喂豬、喂雞、做飯洗衣服掃地這些家務活,全是我的。
稍不如意,奶奶就讓我餓著。
胃是空的。
靈魂也是空的。
因為沒有人用愛來飼養它,它只是一具空蕩蕩的軀殼。
我那會兒已經八歲了。
奶奶會在大庭廣眾下,突然將我拽過去,「唰」地掀起我的上衣。
村里男男女女的目光,肆無忌憚地在我裸露的身體上流連。
4
我頭皮發麻,又羞又氣。
她卻大聲笑著:「你們看她是不是瘦得像排骨精?每天那麼多飯都白吃咯!」
又或者是我在午睡時,她帶著人進房間。
直接掀開我的被子,嚷嚷著:「我說她是懶鬼,沒講錯吧?」
「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睡。」
為了這事,我跟她吵過也鬧過。
她總是輕蔑一笑:「你就是要什麼沒什麼的豆芽菜,誰看你?」
媽媽也在電話里勸我:
「你別跟她一般見識,以后多穿點衣服,把扣子扣緊點。」
「她是你奶奶,沒辦法,忍忍吧。」
那時村里通了自來水。
奶奶為了省錢,從來都是讓我去馬路對面的河里洗衣服。
夏天早上六七點的太陽已然火辣辣,我被曬脫一層皮。
冬天水面結冰,我手上因此生了凍瘡,痛癢難耐。
印象最深的是有次下大雨。
雨大如豆,村路無人。
洗衣的跳板被水深深淹沒,每次彎腰我都覺得自己會被水流帶走。
那時心底的難過,就如高高濺起的水花一樣無休無止。
便在此時,頭頂多了一把傘。
我一回頭,對上堂妹燦爛的笑臉。
「姐姐,我給你打傘。」
她站在岸邊,把胳膊伸得長長的。
以便雨傘能擋住我的頭。
回去路上,她堅持要幫我拎小桶。
「姐姐,我可有勁啦!」
走到半路,小嬸急匆匆地找了過來。
我唯恐她生氣,忙給堂妹開脫:
「小嬸,是我讓妹妹陪我一會兒,她沒有下水。」
小嬸接過我手里的大桶,摸摸我的頭:
「小希,我們女孩在這世上想要過得好,就是要難一些。」
「但是你很聰明,只要你好好讀書,考上大學找了好工作,誰也不能小看你,誰也不能控制你!」
這句話對于我的誘惑太大。
我從那天開始全心學習。
小學的課程不難,我總能拿雙百分。
奶奶喜滋滋:
「小希都能拿雙百,那小望以后肯定是讀清華北大的料啊!」
「老劉家的祖宗這回也該顯顯靈了。」
5
小嬸回她:「成績好不只看天分,還要看后天努力。」
「小希能考這麼好,靠得是她認真上進。」
奶奶嗤笑:
「女娃認得幾個字不當睜眼瞎就行了。」
「你倒是念了中專,現在不還是在這村里一個月拿幾百塊,當我兒媳婦?」
小嬸大概是受了刺激吧。
一年后,她考到了城里的編制,帶著堂妹一起去縣城了。
她平時幾乎不回村。
不過寒暑假,她都會接我去縣城里住一段時間。
她帶我和堂妹去吃薯條漢堡看電影。
帶我們去新華書店看書買書。
她給我買課外書習題冊鋼筆墨水練習本。
她問我:「小希,城里好玩嗎?」
「嗯。」
「只要你好好讀書,就能在城市里扎根。」她愛撫著堂妹的頭,「將來哪怕生個女兒,也能全心愛她。
」
……
媽媽打電話回來,道:「你小嬸沒給你買兩身新衣服嗎?」
「她給我買了很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