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提前學過些初一的內容。
語文數學還好。
那時鄉下小學不學英語,可城里有錢人家都會提前給孩子補習英語。
對于沒什麼基礎的我來說,英語純粹只能是連蒙帶猜。
糟糕極了。
夏日的天氣陰晴不定。
考完后外面下起暴雨,一路下進我的心底。
我用小嬸的手機給媽媽打電話。
她聽我說完,嘆口氣:「這樣也好,你就安安心心在鄉下讀初中吧。」
「這都是命。」
命?
我的命,就在這鄉野之間嗎?
我的命,就是重復一遍媽媽的人生嗎?
我頹喪了好多天。
這天放學,小嬸帶著堂妹回來了。
堂妹看向我:「姐姐,城關初中的錄取名單出來啦!」
8
我的心突突跳:她特意回來一趟,莫非……
堂妹上前抱住我笑:「姐姐,你考上了!」
小嬸用索尼滑蓋手機拍了照,我在名單的末尾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們這次錄取 300 名學生,我排在第 298 名。
巨大的歡喜,如煙花一樣在心底炸開。
我看向小嬸,半天說不出話。
小嬸微笑著:「恭喜你,小希,你考上了。」
這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眼淚滾滾而落,除了謝謝說不出別的話。
奶奶強烈反對:「都是在鄉下讀初中,就她毛病多?」
「去城里讀書不要錢的嗎?」
小嬸承諾以后吃住都可以在她家。
招來奶奶一頓臭罵:「你管好你自己女兒,小希的事你少操心,她一個女娃花那麼多錢培養做什麼?」
「你要有良心,以后小望讀書你多幫點忙!」
「小望才是劉家的根,劉家要靠他光宗耀祖。」
反正錢也不是她出,我全當沒聽見。
趕緊給爸媽打電話。
爸爸一口回絕:「誰準你去考試的?」
「現在因為非典人心惶惶,我們工廠說不定哪天就倒閉了,哪能供得起你念私立初中?」
「村里人都是在鎮上念初中的,就你毛病多!」
「沒錢!」
他不僅罵我一頓,還指責小嬸不該多管閑事。
我又哭著求媽媽:
「媽媽,你答應過我,只要考上了你就勸爸爸的。」
「我知道你們身上有存款,我知道的。」
爸媽在廠里上班,包吃,兩人加起來有三千塊工資。
之前暑假我看到過存折,上面有三萬多塊。
「媽媽,求你讓我去讀吧,等我以后考上大學找到好工作,我一定孝順你,我比弟弟還孝順你,行嗎?」
媽媽也哭了:「你爸爸拿那些錢,囤了幾千袋鹽,現在賣不出去了。」
「幾萬塊全打水漂了。」
「我舍死舍命存的錢,本來是留給小望讀書的。」
「我怎麼勸他都不聽,我的命怎麼那麼苦……」
9
烈日灼灼。
落在我的身上,卻如冬雪一樣涼。
視線盡頭,一只飛蛾撞在蜘蛛結的密網之上。
它拼命掙扎,卻被越纏越緊。
我就是那只飛蛾吧。
以為自己擁有了飛向自由的翅膀,卻不想命運早就在那里守株待兔。
我始終……
無法逃離。
我最后還是去念了鎮上的初中。
那時鄉下兩極分化得厲害。
有些父母縱使吃糠咽菜,也會盡全力托起孩子去更好的學校。
也有些父母渾渾噩噩,隨波逐流,有錢也不重視孩子的教育。
初中的風氣很不好。
我那時滿心失望,也不曾好好學。
成績一落千丈。
奶奶滿村地說:「幸虧沒送她去城里念私立,要不然錢全白費了。」
「她就不是讀書的料。
」
很可笑的是,弟弟那年也到了入學年紀。
爸媽給他在佛山找了所私立小學,一年學費五千。
堂妹很生氣:「大伯伯娘怎麼這樣?你跟弟弟都是他們的孩子呀!」
孩子與孩子之間,本就是不一樣的。
事情的轉機在初一暑假。
那時非典的陰影已經過去,爸媽的工廠擴招。
媽媽借了別人的身份證,讓我去打暑假工。
每天干十二個小時。
下了流水線,我胳膊都抬不起來。
媽媽給我抹紅花油,說:「一開始都這樣,習慣了就好。」
可是幾天后,我眼睜睜看著比我大一歲的小杏的右手,咔嚓咔嚓被絞入機器之中。
她的尖叫在耳邊轟鳴。
滾燙的血,飛濺在我鼻尖。
我的心肝膽都在顫。
工廠停工了一下午。
補償了小杏五萬塊,給她爸提了車間組長。
第二天,一切如常。
墻上的血跡鮮紅,似是仍未干涸。
可小杏的名字,卻很快被淹沒在轟鳴的機器聲里。
媽媽說:「工廠每年都會出這樣的事,習慣就好了。」
可我不要。
我不要斷胳膊斷腿,我不要變成流水線上的祭品。
不干活的夜晚,我翻出暑假作業。
之前都是隨便寫個答案,反正老師也不看。
如今一頁頁仔細做了才知道,自己落下了太多太多。
每天除了上工,我就在學習。
同班組的小姑娘笑我:「小希你是想考清華北大嗎?」
「像咱們這樣的人,沒腦子家里又沒錢,還是別做夢咯。」
10
暑假結束,我結了一千六百塊工資。
媽媽給了我兩百塊。
「剩下的我幫你存起來。」
回學校坐在課堂里時,我都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開學第一天,同村的芳芳借我的寒假作業抄。
她驚呆了:
「你解得這麼詳細,也太認真了吧。」
「怎麼還有些空白?」
「那是我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