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還太小,不知該怎麼豐富自己。
就像是一只巨大的蚌,張開大嘴,不管是淤泥還是砂礫,都拼命往肚子里吸。
既然靈魂無法用愛來充盈。
那就用知識,一點點增加它的分量吧。
很快就到了寒假。
我一直打工到過小年才回家。
結果下車進村,路過芳芳家時,發現門口站著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我不敢確認,那人往前幾步,我看清了她的臉。
19
真的是芳芳。
她穿著一件不合年齡的大紅呢子衣,臉色蠟黃眼下烏青,身后還跟著個男人。
應該是那個技校生吧。
可根本不是她說的 175 高,140 斤。
大概是 165 高,140 斤。
長得也不像梁朝偉,而是像曾志偉。
我站在原地,不知該不該往前。
芳芳快步走過來,紅著眼喚我:「小希,好久不見。」
我看向她寬松的外套。
芳芳尷尬地笑了笑,撫摸著肚子,輕聲說:「我懷孕了,三個月了。」
我耳中隆隆作響,越發失去言語。
我記得那時我們一起騎車上學。
她笑著說自己要考清華北大。
我記得那會兒我們看到染著黃毛的混混打球。
她說自己會跟全天下最帥的男生談朋友。
我記得她說:「我才不要那麼早生孩子呢。」
我張了張嘴,良久才問:「你準備把這孩子生下來嗎?」
芳芳露出我熟悉的稚嫩茫然的模樣:「我不知道,我爸媽要二十萬彩禮,他說我孩子都懷了,哪值那麼多錢。」
眼淚沖刷著她蠟黃的臉:「小希,對不起。」
「我當時應該聽你的話,好好讀書的。」
如果真有什麼對不起。
那你。
也只是對不起你自己而已。
我握住她的手:「現在也不晚,你才十六啊,拿掉這個孩子,再去復讀一年初中,以你的聰明,能考上高中的。
」
芳芳遲疑著:「我、我怕自己做不到。」
我松開她,勉強笑了笑:「那就當我胡說八道吧,芳芳,我祝你幸福。」
我提著行李離開,走到拐角處回頭看,她還站在原地。
冷風吹亂了她披散的頭發,模糊了她的神情。
晚飯桌上,老太婆談論起此事。
「芳芳都有孩子了,這二十萬彩禮是板上釘釘的事。」
她抬眼盯我,「你爸媽在你身上出錢出力更多,你將來少說也要三十萬才能嫁人。」
我問:「你那時結婚收多少錢彩禮?」
「我那時候不興這個,只收了五十斤稻子。」
我挑了下眉:「那你豈不是便宜貨!」
老太婆差點被氣死。
2006 年那會兒,網絡購物還不盛行。
第二天天蒙蒙亮,爸媽帶著我跟弟弟上街采買年貨。
街上人流如織,摩肩接踵。
有挑著擔子的人不小心撞到我,痛得我悶哼一聲。
爸爸將我扒到身后,對著那人吼:「你長了眼睛擺著看的?」
弟弟的衣服在佛山已經買好。
媽媽給我買了一件打三折的阿依蓮舊款棉襖。
弟弟嗤之以鼻:「丑得要死,我買的可是新款耐克!」
媽媽付錢時,我發現她外套的袖口已經磨開,里面的絲綿碎絮鉆了出來。
「媽,一會兒去隔壁店,我也給你買件外套。」
「不用買,你兼職賺點錢也不容易。我一把年紀了,對付著穿穿就行了。」
你們或許會罵我。
你爸媽都對你這樣了,你為什麼不跟她們決裂?
你看。
這就是理由。
他們偏心,卻并非無心。
他們也會給你一點點愛。
他們不舍得對自己好,卻愿意為你買新衣。
在那密密麻麻的玻璃碴中,總還是有幾顆糖。
這就是家人吧。
這份愛讓你痛入骨髓,卻無法斷然舍棄。
大年三十這天,小嬸一家也回來了。
飯桌上,爸爸道:「弟妹,小望以后不能在廣東那邊高考,我們想讓他回來讀書。」
「你幫幫忙,把他弄進城關小學吧。」
20
小嬸皺眉:「我也不在城關教書,幫不上忙啊!」
媽媽急急道:「秋秋現在不就在念城關初中,你肯定有辦法的。」
「當初你不也讓小希去讀城關初中嗎?」
「你放心,我們準備了好處費的。」
小嬸都笑了:「大嫂,小希能去讀城關是自己考上的。」
「秋秋也是自己考的,小望要是有這想法,將來小升初考試我會幫他留意。」
這就是拒絕了。
爸媽的臉色不太好看。
老太婆拉長臉下了命令:「你自己生不出兒子,還不望著我們劉家好!小望是我們劉家唯一的男丁,這事你必須辦妥。」
小嬸扒拉著飯菜不接茬。
氣氛僵持。
小叔轉移話題,問我:「小希,期末考得怎麼樣?考上了師范也不能放松,要時刻提升自己。」
他真是神助攻。
我放下筷子,一字一句:「小叔說得對,我正好也有事情要說。」
「下學期開始,學校可以組織我們周末學習相應的大學內容,只要在讀期間各科考試及格,等畢業后,就能拿到自考大學的文憑。」
小嬸眼睛一亮:「這是好事啊。」
「自考大學文憑雖然比起全日制本科的差了點,但教育系統里是承認的,而且憑這個證書可以考研。」
媽媽道:「那你就好好學吧。」
我深吸一口氣:「報名費五千塊。」
媽媽臉色瞬間就變了:「這麼貴?」
她神色遲疑,看看爸爸。
爸爸大手一揮:「沒文憑又不影響你分配,你要是真的想考,畢業后再考也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