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的人和事,以后都與我無關了。
“文文。”
身后,我媽的聲音傳出。
我頓了頓,還是回過頭。
她遞過來一把傘。
“外面雨大,別生病了。”
以前夢寐以求的東西,如今就擺在面前。
可我卻嫌它來得太晚,再也不想要了。
于是,我輕輕推開了她的手。
“不用了。”
那瞬間,我看見她頭頂的白發。
和有些佝僂的背影。
26.
整整七天過去,臺風終于徹底離開。
天氣放晴,似洗如緞。
我將家里潮濕的被褥全都拿出去曬,趕走所有的陰暗霉斑。
正在陽臺上曬著被子,突然有什麼東西輕飄飄落在我頭上。
我伸手一摸,是一朵開得正艷的玫瑰花。
我抬頭向上看去,房東奶奶正一臉慈愛地朝我笑。
見我看她,孩子似的招招手。
“快來,今天奶奶做了糖醋排骨。”
我發自內心地笑起來,重重點頭。
“好,馬上就來。”
蹭飯幾次后,奶奶表示了不滿。
“你每次跑上跑下不嫌麻煩?我看了都累。干脆,你也別租了,直接搬上來,咱們祖孫倆一塊住。”
我趕緊擺手,剛想開口卻被奶奶堵了回去。
“你不用謝我,是我該謝你。就算是我這老婆子求你跟我做個伴了,別嫌棄我,你愿意不?”
話說到這個份上,我自然沒了拒絕的余地。
于是我將樓下的房間打掃一新,打包住進了新家。
奶奶忙上忙下,將我的床鋪理了一遍又一遍。
那一刻我才明白。
或許我的家人沒有給過我愛,但并沒有關系。
總會有人把我當成寶貝,細心地記住我愛吃的每一道菜,在每個雨天提醒我帶傘,夸獎我的哪怕任何一點細微進步。
總會有人給我獨一無二的愛。
27.
一個月后,我回樓下拿東西。
卻意外看見了好幾個包裹,被丟在門口角落里,有的已經落灰。
我拿起來,收件人和地址都是我。
不知道是什麼,我只好先拿回了樓上。
我坐在地上,一件件拆開。
東西各式各樣,價錢不一,大小不同,相互之間并沒有關聯。
我幾乎以為是某個人的惡作劇。
直到一張卡片從某個盒子中掉出來。
“文文。”
“人上了年紀記性就有點不好,最近我開始記不住晚飯吃了什麼,但總能想起小時候的你。你和姐姐的生日明明是一天,可我們好像每次都沒給你買過禮物,也沒有蛋糕。”
“你現在大了,可能不喜歡甜的了。但媽媽給你補了禮物,還是希望你能喜歡。你那天說跟我斷絕關系,媽媽還是希望那是氣話。畢竟,你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文文,可能有點晚了,但媽媽也愛你的。”
我打開一個個禮盒。
有兩歲時我想要的奶嘴,六歲時想要的芭比娃娃,十歲時想要的電動橡皮,十四歲時想要的鋼筆和二十歲想要的鍵盤……
28.
很抱歉,我近些日子才發現這些禮物,所以返還得有點晚了。
不知道您有沒有發現,這些禮物絕大部分我現在已經完全用不上了。
我有過很多想要它們的時刻,但都已經過去了。
它們的出現不合時宜又無處可用。
就像您的愛一樣。
您大概不知道,我最愛吃的菜就是糖醋排骨,從小到大都愛甜。您大概也不知道,我不像被寵壞的小女孩那樣總喜歡撒嬌說氣話,我說斷絕關系,就是它本身的意思。
所以,請您不要再感到愧疚,也不用再試圖補救。
我現在很好,也已經得到了最想要的禮物。
最后。
祝安。
29.
我挑了一個晴朗的天氣,去到了那個地址。
那位母親看起來很是激動,那小男孩更是,直接撲上來抱住了我。
他眨著大眼睛,一字一句地說:“謝謝大姐姐,救了我。”
他媽媽說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跟我一見如故。
就好像冥冥之中,我們曾有過交集。
我們迅速成了好朋友,經常約著一起逛街。
熟起來后,我偶然得知,她竟是姜芷瑩的同事。
她告訴我,姜芷瑩已經被辭退了。
她因為愛錢,竟然傍上了公司的老板。
而那老板已經是有婦之夫。
時間長了,終于是紙包不住火,兩人被捉奸在床。
那原配也是硬茬,直接叫人把兩人打了一頓,進了醫院。
姜芷瑩毀了容,腿也落下了后遺癥,有些跛腳。
而那老板更慘,直接被人打斷了命根子。
因為她的殘疾,再加上惡劣事跡,幾乎沒有公司愿意要她。
她現在竟是在一家學校做保潔。
我搖了搖頭。
這些都與我無關了。
30.
兩個月后,我媽發來消息。
我爸沒了。
姜芷瑩出事后,沒敢告訴家里,怕他們受到刺激。
只謊稱自己是出了車禍,受了傷。
卻沒想到,那老板的原配見她賊心不死,讓人將她的床照貼在了我家門前。
我爸清早出門買菜,一開門看見了這一幕。
一口氣沒上來,心臟病發作,人就沒了。
直到有人出門上班,才被發現。
記得小時候爸爸的身體一向很好,可以馱著姜芷瑩騎大馬幾個小時也不累。
可每當我伸出手,渴望地說:“爸爸,我也想玩。”
他就會捂著心臟,皺著眉說:“我心臟不好你不知道嗎?下次再玩吧。
”
他的心臟一直很好,唯獨在對著我時總是不好。
我想了想,轉了五萬塊過去。
回復道:最近很忙抽不開身,節哀。
31.
那天之后,我就再沒有了她們的消息。
直到那天,我在街上看見了一個頭發全白的老太太。
我瞥見正臉才發現,那竟是我媽。
不過幾個月,她已是老了幾十歲的模樣。身上也穿著破爛,散發著陣陣的惡臭。蓬頭垢面,一副流浪漢模樣。
她雙目渾濁著,被警察抓著問話。
可她卻什麼也說不出,只喃喃地重復一句話。
“女兒、找女兒……文文……回家。”
她看見我,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似的。
激動地指向這邊,嘴里還念叨著什麼。
“這是你閨女?”
警察將她帶到我跟前。
她仔仔細細盯著我良久,皺起眉,失望地搖了搖頭。
“不是、不是……”
“文文……愛吃糖,要帶文文……買糖……”
她被警察帶著走遠了。
我臉頰很癢。
伸手一抹,竟然有水漬。
我抬頭看了看天。
很晴,沒有下雨。
32.
兩年后,我買了自己的房子,把奶奶也接進去同住。
換了地址后,我媽再也沒有出現在我家樓下過。
只是經常還會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快遞寄到我家,對面那人說是一個傻子給女兒寄的生日禮物。
吃過晚飯,我下樓扔垃圾。
卻看見有兩個人在翻樓下的垃圾桶。
她們頭發很長,遮住了臉。
前面那個左腿有點跛,背著個巨大的編織袋。
后邊那個身上系了一條繩子,拴在前面那人身上。
她懷里抱著個娃娃。
嘴里一直念叨著。
“文文……糖……”
“回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