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李媽應該也是個影子。
如果我沒進入院子,是不是等林皎月出嫁了,就能像李媽一樣,改頭換面,成為一個真正的人,一個能在陽光下自由行走的人?
但是就算我早知道又能怎樣,難道我還能遮掩林皎月的光芒,令她不要進入家主的視線中?
當日,我們兵分兩路,我護送家主回府醫治,林皎月跟著林伯一同赴宴。
聽說那天談判桌上,唇槍舌戰、刀槍劍影,而林伯憑其三寸不爛之舌,挫敗趙、王兩家,成功奪取二分之一的礦山。
我還以為影子中當屬我滿腹經綸,沒想到,還是林伯深藏不露。
另一頭,我們快馬加鞭回到林府,但那支箭射得刁鉆。
雖然家主性命無礙,但傷了肺部,留下病根。
我隨同林皎月去匯報時,時常聽到他的咳嗽聲。
我眼尖,有一次看到他咳完的帕子上,染了一絲鮮紅。
影二他們似乎也察覺到了,雖然嘴上說著想早點解脫,但整日愁眉苦臉的,就連話癆子影二的話也沒從前多了。
20
是日,我百無聊賴地盯著林皎月搗鼓小玩意,林伯傳訊令我前去家主的書房。
「家主。」
男人的雙鬢已然爬上白發、消瘦的身軀支撐著空蕩的衣袖,殺伐果斷的氣質被慘白的面色淡化。
「來了。」他放下手中的筆,眼神還是一如既往地銳利,「聽說,你給自己取了一個名字,叫林星辰?」
「是。」
你不給我取名,難道還不讓我自己取,莫非還真的要我叫影一二?
「危樓高百尺,可以摘星辰,不錯。」他又重新拿起筆,在紙上寫下「星辰」二字。
「你怨我嗎?」
誰借你的臉,竟會問這種問題。
「不敢。」
家主輕笑了一聲,卻引起劇烈的咳嗽,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終于緩過勁來:「怨就怨吧,潛龍在淵,騰必九天。」
「你已立于百尺高樓,只差一步便可手摘星辰,你可愿?」
這是要讓我去殺了影二他們,成為新一任家主的影子?
我不動聲色,既沒有答應,也沒說不。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他又從桌上的錦盒中拿出一塊繁復的黑色令牌,細細摩挲:「它就是家主令牌,你看這墨黑的色澤,和我們這些在黑暗茍延殘喘的人,可真配啊。」
什麼?!
我瞪大雙眼,家主也是影子?!
他繼續說:「維系世家大族,僅憑人人稱道的好名聲,不夠;要有魄力,要殺伐果決。」
「世人皆說,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但若有兩個人呢?」
「月兒的性情不適合做家主。從一開始,我的候選人就是你。」
「只有進入了影痕院,才是真正的家主候選人。」
「你進入影痕院,是對你的考驗,親眼見過、親手處理過這些腌臜事,你才能成為家主。」
他的話如一道道轟雷,將我劈得潰不成軍。
我嘆命運不公,與命運抗爭,白日揮拳,夜里習書,千方百計想要取代林皎月,現在如愿了。
“那她呢?”我的聲音比我想象中的平靜許多。
“你之前不是問我為什麼你是影子嗎?很公平,從前,你是影子,在暗處保護她;現在,她是你的影子,為你造勢,令你揚名。”
「現在你離家主之位,只有一步之遙,去了結影痕院的其他影子吧。」
21
我提著四壺千日醉,晃晃悠悠地來到影痕院。
影二從墻上跳下:「喲,不是之前說我們酒氣熏天,把我們都打出院子,今天太陽是從西邊出來了,怎麼自己反倒提了酒來?」
我丟了一壺酒給影二:「有得喝就閉嘴吧!」
又朝影一和影五拋了壺酒。
我們排排坐在屋頂,喝著酒,聊著天。
「上次你倆還沒說,如果有下輩子,你們要做什麼。」我問影一和影二。
不茍言笑的影一想去闖蕩江湖,開山立宗,弄個武林盟主當當;胸無點墨的影二居然想去做個私塾夫子,教書育人,也不怕誤人子弟。
我喝了口千日醉,環顧四周。這小小的院子就是一個囚籠,無數雛鷹喪命于此,無數雄鷹在此折翼。
影二他們都有自己的期愿,自己的抱負,那我呢?
我的愿望是成為家主嗎?
好像不是,從前也從未想過。
我一直朝著取代林皎月的方向而奮斗,今日突然告訴我,她的位置原本就是我的,只要時機一到,就物歸原主。
那我的愿望只是取代林皎月嗎?
不是!
我的愿望一直都是做自己命運的主宰,萬事遵循內心,隨心而活。
我不愿自己的命運被人擺布,不想淪為魚肉,論人宰割!
影子也好,家主也罷,都不是我自己選的路。
上一次,稀里糊涂地走上了被人安排的路,這一次,我不想再任人擺布。
22
看著身邊被灌醉的三人,我捏碎了控制他們的蠱蟲。
又提筆給他們每人寫了封信,塞到他們的身上,再把他們塞上通向遠方的馬車。
一人提劍守在城門口。
一炷香還未燃盡,就有人趕來了。
影痕院里的影子,死的死,傷的傷,剩下的剛才都被我送走了,來的都是上一代的影子。
可上一代的影子精銳早就在家主決出之際,被留在了那個狹小的院子里。
來的影子都未曾涉足影痕院,未經過魔鬼操練,與我相比,天差地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