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條錦鯉,她被爹捕撈上岸,關在家中接客。
所有一親芳澤的人,都能獲得一個月的好運。
我十三歲這年,娘血崩而亡。
爹說,明晚輪到我接客了。
1
「姜無,你看,今日的晚霞真好,海水都變成紫色了。」
娘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目光渙散,臉上帶著不自然的紅暈。
我用巾帕蘸了溫水,仔細擦拭她的身體。棉布滑過皮開肉綻的傷痕,她卻沒有半點反應。
我擔憂地看著她。
「娘,房里沒有窗戶,看不到海。」
「你是不是快死了?」
聽說人死之前,會看見一生中最美好的場景。娘被關在陰暗的密室中不見天日,現在她看見了晚霞,看見了大海,她是不是快死了?
我很怕娘死。
一個月前,杜子明就和他夫人在議論:「客人都反映好運氣持續的時間越來越短,姜煙是不是快不行了?」
姚玉蓮點頭。
「錦鯉的好運是有限數的,用完就死了,算起來她接客也快十四年了,論理是差不多了。」
「不過嗎?她死了,這不是還有姜無?」
我正跪在地上給她洗腳,聽見這句話,忍不住渾身一抖。
姚玉蓮伸手捏起我的下巴。
「賤人,前幾日就勾得我們浩哥兒直勾勾盯著看。你怕是皮子發癢,早就想接客了吧!」
姚玉蓮揪住我的頭發,狠狠扇了我幾個巴掌,然后把我的頭按進洗腳桶里。уz
她真傻,我是錦鯉啊,我怎麼會怕水呢。
我的頭抵在木桶底部,睜著眼睛,感覺水流浸在臉上,溫溫熱熱的,身體里仿佛也多了點力氣。
「玉蓮,你瘋了!別讓她碰水!」
杜子明沖過來,一把將我從木桶里扯起來,姚玉蓮訕訕地收回手。
「我給這賤婢氣昏頭了。」
我被杜子明扯住手臂,視線依舊貪婪地盯在那盆洗腳水上。
娘說,水能給我們力量。
只要躲進水中,人類就奈何不了我。
為此,杜子明嚴防死守,每日只給三杯飲用水,吊著我的命。給娘擦拭身體的溫水,也特意煮了九葉草進去,限制她從里面汲取力量。
2
他們都很信這一套。可是我卻覺得娘在夸大其詞。
「如果錦鯉在水中真的這麼厲害,娘,你為什麼會被他抓上來呢?」
娘仿佛沒有聽見我的話,臉上帶著一絲微笑,沉醉地盯著天花板看。
「好美的晚霞——」
娘很少搭理我,大部分時候,都是我在自言自語。我也早就已經習慣了,擰了下帕子,去擦她的手臂。
帕子輕輕一搓,一大片干枯的皮肉從她手臂脫落。
因為過度缺水,娘的皮膚越來越粗糙,表面布滿了白色的細小裂紋,就像干涸的沼澤地,客人肯給的銀子也越來越少。
我時常看見滿身腥臭的漁民站在門口同杜子明討價還價。杜子明一身綾羅綢緞,手里搖著綢扇,跟漁民為了幾文錢爭得唾沫橫飛。
他真的很愛錢。
他靠娘賺了十幾年的錢,已經是鎮子里最富有的人,為什麼還是不滿足呢?
「人類永遠不會滿足。」
娘沙啞的嗓音在頭頂響起,我驚喜地抬起頭。
「娘——你沒事吧,你身上的皮掉得越來越厲害了。」
娘沒說話,忽然伸出手,輕輕撫摸我的臉頰。
她的掌心很粗糙,枯樹皮一樣,刮得我臉皮一陣刺痛,可我忍著不敢動。
一股奇異的感覺從心底涌上來,我眼睛本能地有些酸澀。
娘從來沒有這樣碰過我。
她是厭惡我的。
從四歲起,姚玉蓮就開始讓我干活,打掃娘的房間,晾洗她的衣裳。每次接完客人,也會讓我煮好九葉草的水,端過來給娘擦洗身體。
杜子明一開始不同意。
「她太小了,看見這些不好。」
「小什麼,她以后反正也是要做這個的,從小學著有什麼不好?」
「怎麼,她是你跟那個賤婢生的,你心疼了?」
姚玉蓮一瞪眼,杜子明就沒話說了。
3
等客人走后,我端著水盆走進房里,娘就這樣裸著身體躺在床上,看我的眼神像看一個陌生人。
我縮在墻角跟她打招呼。
「你好,她們說你是我娘親——」
娘是世界上最疼你的人,會抱你親你,溫柔地安慰你。我經常看見姚玉蓮把杜文浩摟在懷里親,說他是心肝寶貝。
娘也會親我嗎?會不會嫌棄我頭發臭啊。
我緊張地繃緊身體,臉蛋漲得通紅。
可她只是嗤笑一聲,翻了個身。
「滾開!」
現在她肯摸我的臉了。
我情不自禁地抬起半邊臉頰,貼近她的掌心。
「娘——啊——」
下一秒,娘的手指甲狠狠抓花了我的臉,我發出一聲慘叫。
娘也跟著叫起來:「杜子明!我生生世世詛咒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她聲嘶力竭地喊著,臉上的皮肉大塊大塊掉落,身下噴涌而出的鮮血,染紅了床單。
數息之后,娘大睜著眼睛,僵直的雙腿消失,化成一條魚尾。
我心中好像空了一大塊。
娘死了。
我沒有娘了。
杜子明嫌棄地捂著鼻子,叫人把她的尸體抬走。
姚玉蓮指著我的臉破口大罵。
「這個賤人死了還給我添堵,你看她把姜無抓成這個樣子,誠心讓我賣不出好價錢!」
杜子明安慰她:
「算啦,那些客人又不會在意她臉什麼樣,你看姜煙身上都爛了他們也還是要光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