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嬌只是生氣,但遠沒到尋死覓活的地步,甚至很快就恢復了正常飲食,沒事就逗逗四個月大的侄子。陳管事父子擔心陳嬌在強顏歡笑,月娘私底下偷偷問小姑子:“嬌嬌,你真的沒事了?”
陳嬌知道家人們擔心她,笑著特別真誠:“真沒事了,嫂子你想,我本來名聲就不好,現在退了婚,頂多鬧了一場笑話,不想娶我的人還是不想娶,我待在家里,有人笑話我我也聽不見,算來算去,并沒有多損失什麼,嫂子說對不對?”
她想得開,月娘卻心疼,眼瞅著小姑子都二十歲了,越往后只會越難嫁,她忍不住勸道:“嬌嬌,其實,其實嫁個鰥夫……”
“嫂子,”陳嬌及時打斷了月娘的話,心平氣和地道:“我知道嫂子是為我打算,可我不想隨隨便便嫁了,嫂子放心,我心里有數,真到了那時候,我再請嫂子替我籌謀。”
月娘耳根子軟,勸不動便不勸了。
又過了半個月,陳管事等人才徹底相信,陳嬌確實不會做傻事了。
被月娘守了這麼久,陳嬌一個人去了尚書府的花園,她想透透氣。
天空淅淅瀝瀝的下著小雨,下人們忙完差事都回屋躲雨了,偌大的尚書府就像一座空宅。陳嬌撐著青傘沿著青石板小路信步閑逛,遠處煙雨蒙蒙,近處花朵滴露,別有一番滋味兒。陳嬌一路賞著雨景,慢慢地來到了荷花池旁。
荷葉亭亭,雨水打在上面,再滴入池中,蕩起圈圈漣漪。
陳嬌撐傘站在橋上看了會兒,站得累了,便移步去了旁邊的涼亭。
用繡帕擦了擦石凳,陳嬌剛坐好,一抬頭,發現她剛剛走過的花園小徑竟多了一道身影,男人撐著一把灰傘,面容被傘沿遮住了,但陳嬌只需掃眼對方修長的身形、窄瘦的腰,便認出了他的身份。
陳嬌暗道,今日是初十,王慎休沐的日子?
最近她都過糊涂了,沒留意時日。
這里就她與王慎兩個活人,陳嬌不由自主地盯著王慎的身影,面容始終掩在傘下,他在荷花池對面站了會兒,然后上了橋,在橋上又站了會兒,跟著就朝涼亭這邊走來了。
陳嬌站了起來。
傘下的人終于聽到了動靜,傘面高抬。
看到王慎那張意外的臉,陳嬌淺笑,恭敬地行禮:“大人。”
趁她欠身行禮,王慎飛快地打量了她一番,與上次見面比,她似乎沒什麼變化,只是初夏衣衫薄,她一襲白裙站在亭中,微風吹拂她的裙擺,身量纖細,柳腰款款,宛如荷花池中有花修煉成了精,躲入亭中避雨來了。
王慎握傘的手,微微一緊。
他本在別處觀雨,看到她,才猶豫著跟了過來。
退婚那麼大的事,他還沒有當面關心過她,她不來正院,他亦不便主動去找。
“阿嬌也來賞雨?”王慎一邊收傘跨進涼亭,一邊平靜地問道。
陳嬌道:“是啊,在屋里坐久了,出來逛逛,大人今日休沐嗎?我竟忘了。”
王慎“嗯”了聲。
“大人這邊坐。”陳嬌指著她剛剛坐的石凳道,“我已經擦過了。”
王慎看著她問:“你坐哪里?”
陳嬌笑著拿起放在一旁的傘,道:“我正要回去,不打擾大人了。”
孤男寡女,沒事還是避嫌好,花園隨時可能有下人經過,免得被人誤會她存心勾引王慎。
王慎抿了下唇,然后在陳嬌轉身時,他咳了咳,問道:“最近在忙什麼?”
陳嬌腳步一頓,王慎這是,要與她聊聊家常?
雖然奇怪,陳嬌還是轉過來,如實道:“沒忙什麼,最多幫嫂子照顧暢哥兒。”
王慎看眼她握在手里的傘,先落座,才繼續問:“暢哥兒可會爬了?”
陳嬌失笑,解釋道:“早呢,怎麼也得七八個月大才行。”
王慎臉上掠過一絲尷尬。
沉默的功夫,陳嬌忽然發現,與過年的時候比,今日的王慎雖然依舊消瘦,整個人的精神卻好了不少,就像冬日掉光葉子的挺拔楊樹,在春日里又迎來了新顏。
“大人還有事嗎?”他遲遲不語,陳嬌好奇地問。
王慎再看她一眼,袖中的大手握了握,方道:“確實有一事,自去年起,我一直在物色新的編書人選,然始終沒找到合適的,不知你還有沒有興趣。”
陳嬌心里一喜,眼睛亮亮地看著他:“大人此話當真?”
王慎笑了下:“我何必騙你。”
陳嬌當然愿意,但,記起去年她一訂婚王慎就冷著臉不許她再編書,陳嬌咬咬唇,提了一個條件:“我可以替大人編書,但大人需承諾于我,在我編完整本書之前,大人不得以任何理由辭退我。”
她是在講條件,可那聲音也帶著一絲小女兒撒嬌的味道,王慎聽著,只覺得比雨聲更悅耳。
他鄭重頷首:“好,除非你自己不想編了,我不會辭退你。”
陳嬌開心極了,最后問道:“那我明日開始?”
王慎再次頷首。
“那我這就去準備準備。”陳嬌朝他行禮,然后走到涼亭外,撐開傘,腳步輕快地離開了。
王慎坐在亭中,目光一直追隨她纖細的背影。
陳嬌走出他的視線后,又繞了一個彎,迎面撞上了撐傘的長福。
“姑娘看見大人了嗎?”四目相對,長福期待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