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氣笑了。
在這對龍鳳胎心里,無論是我還是江婉卿,十月懷胎和數年的養育之恩都比不上聞人溪這個血緣上的親生父親。
事到如今,他們竟還有這樣的自信,覺得全天下的女子都配不上自家的爹爹。
江雪融和江雪芝到底是沒跑出云州城,應該說,他們連所居住的那條巷子都沒跑出去,就被江婉卿抓了個正著。
一看這兩孩子身上大包小包的,江婉卿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她立時就猜到龍鳳胎也是從上一世回來的了,“我辛辛苦苦將你們拉扯到這麼大,你們竟然要拋下我自己去京城?”
江婉卿近乎崩潰,歇斯底里地和龍鳳胎大吵大鬧了一通,她兀自發泄情緒,尚且沒發現那對龍鳳胎眼里的鄙夷和嫌棄越來越濃郁。
但他們到底是聰明的,只哭著抱住江婉卿的腿,說自己也是突然間覺醒了上一世的記憶,害怕極了,這才想收拾東西來找她一起上京城。
江婉卿信沒信我不知道,但總歸這母子三人,明面上是恢復了從前的和睦,一塊兒朝著一個目標努力了。
但私下里,江婉卿到底是對這對龍鳳胎起了隔閡,而那對龍鳳胎呢,早就在心里將江婉卿嫌棄了千萬遍,懷念起我在時的好來。
“娘親從來不會讓我們做這麼多的活的。”
江雪芝到底年幼,上一世又習慣了養尊處優,如今面對著成堆的活計,簡直欲哭無淚。
江雪融眸中浮現出一絲憎恨,也跟著道:“她從前還嫌棄娘親待我們不好,可如今換成她自己來,也沒比娘親好到哪里去!”
他們口中的娘親說的是我,我聽了心中沒有半分波瀾,只覺得無比嫌惡。
如此又過了兩個月,龍鳳胎過了七歲的生辰,他們也攢夠了母子三人去京城的路費,便滿懷希望地啟程了。
他們這一路并不像上一世那般順利,沒有好心的富家公子免費給他們搭乘馬車,也沒有順路的鏢局的人一路護送。
出云州城時是夏日,他們到京城時就已經是年末了。
江婉卿一入了京城,便用盡了所剩不多的銀子,精心給自己和兩個孩子打扮了一番,想給攝政王聞人溪留下一個好印象。
她精神奕奕,難得對兩個孩子和煦了臉色,然而一到攝政王府,看到王府門前的封條,她立時就不可置信地白了臉。
哪里還有什麼權傾朝野的攝政王?如今只有逆賊聞人溪了!
沒錯,江婉卿之所以出云州城時無人阻攔,是因為攝政王早在半年前,便敗給了小皇帝,還權于皇室,淪為了罪臣。
這七年,我并非什麼都沒做,按照覺醒的順序,聞人溪會在龍鳳胎七歲這年覺醒上一世的記憶,在此之前的聞人溪,便還是從前的聞人溪。
而我熟知劇情,知道聞人溪這七年所有的籌謀,有我暗中給長公主傳信,他們終于在半年前徹底扳倒了攝政王。
就算如今聞人溪覺醒了上一世的記憶,事到如今也已經塵埃落定,他只能接受自己即將問斬的事實了。
而江婉卿已經徹底崩潰了,這些年支撐著她走過來的,無非是上一世和聞人溪相知相愛的感情,以及那無邊的榮華富貴。
她總覺得,只要她回到了京城,回到了聞人溪身邊,那些一切都將回歸正軌。
然而現實卻是,聞人溪不日就要問斬,而她還將重復這樣辛苦勞作的日子直到死去。
聞人溪問斬那天,江婉卿和龍鳳胎也去了。
昔日高高在上,害死我娘親和兄長就像捏死一只螞蟻那樣簡單的攝政王,面對著高高舉起的屠刀,他也會驚惶失措得失了禁。
“不——!不該是這樣的,本王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然而不論他如何哭求,屠刀仍舊干脆利落地落下,斬下了他的頭顱。
目睹這一切的江婉卿瘋了。
她又哭又笑,嘴里不停念叨著報應、我知錯了,拋下那對傻愣在原地的龍鳳胎,直直朝著城門的方向狂奔而去。
結果被當街縱馬的世家子撞了個正著,她趴在地上吐了血,避開行人攙扶的手,大笑著跑了出去。
我再見到那對龍鳳胎時,是聞人溪死后一個月,太后許我回家探親。
這七年,我一直跟隨太后在普陀山禮佛,鮮少回京。
那對龍鳳胎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如小乞丐一般守在我家門前,見我下了馬車,便痛哭流涕地跑過來喊娘親。
不過他們未曾近身,便被守衛攔在了五十米之外。
“別理他們,不知道哪里來的小瘋子。”
我娘抱著新出生的小侄女兒,和我一道進府去。
“你別怪娘狠心,娘看他們可憐,也動過惻隱之心,將他們收進府來,打算給你小侄女兒做個玩伴,”
我娘說:“誰知道他們一進府來,便沖我喊外祖母,沖著你爹喊外祖父,還說什麼你是他們娘親,怎麼教都不改,”
“再者,這兩個孩子的心性不怎麼好,趁我不在,竟然要對你小侄女兒下手,留在府里,實在是禍害。
”
我未曾回頭:“竟有此事?可傷到雪兒了?”
我娘一臉慶幸:“還好我來得及時。”
我還來不及說話,迎面便撞上我爹。
他看著我,面色冷淡:“回來了。”
我不卑不亢地行了個禮:“爹爹。”
他擺擺手,往前頭去了。
我娘嘆氣,卻沒再說什麼。
我跟隨太后去往普陀山禮佛的這七年,和我爹因為我不成親的事情爆發過數次爭吵。
我始終無法釋懷上一世他將我趕出家門,在江婉卿面前奉承的模樣,雖然他今生不曾做什麼,但我與他也親近不起來了。
我娘在一旁嘆了口氣,又問:“當真不成親了?”
我笑著點頭,又逗弄著她懷里不足一歲的小侄女兒。
“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左右太后賜了我幾個莊子,幾個鋪子,再有娘您給我預備的嫁妝,”
“便是我不嫁人,也能過得順遂。”
況且,長公主和當今皇帝都是重情重義的人,若是太后仙逝,他們也會給我提供一份庇佑。
娘親兄長也健在,這樣的日子,我已經再滿足不過了。
我回京的第一晚下了大雪,次日清晨雪還未停,街道上卻已經掃開了一條路。
有官差匆匆而來,將街角里蜷縮著的兩道僵硬的尸體抬走。
我的目光從那兩張眼熟的結滿白霜的臉上劃過,心底的怨氣終于徹底消散了。
前塵往事,終于煙消云散,往后余生,便都是快活日子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