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嫡姐讓我嫁入東宮。原本這是一個極為荒唐的要求,但是嫡母看見她滿臉的疹子,只是哀嘆一聲:“何苦如此?”
于是,一連數月趕出來的大紅色嫁衣,穿在了我的身上。
出門前,嫡母見我時,不怒不喜,肅然道:“你是沈家的女兒,到了宮中,千萬要恪守禮度,不要給你爹丟臉。”
我叩拜了三下,走出家門。門口等待已久的嫡姐捏了一下我的手心,輕聲道:“好妹妹,要記得回來看我。”
她不會不知道這句話的分量。
太子如今只是個虛設,朝堂上進言也并無分量,而且據說他自小體弱多病,太醫們斷言他活不過二十歲。如今他已經年方十九,大限之日將至,嫡姐不想年紀輕輕就守寡,家里又得了皇帝的恩賜,給了一個太子妃之位,嫡姐便想到了我。
嫡姐平日里總是記掛著我,是個很好的姐姐,面對這種要求,我本不應推辭。
太子娶妻,整個皇宮一派熱鬧景象,持續了半個月。半個月后,我才第一次見到太子殿下。
新婚之夜,他掀開我的蓋頭,我抬起頭望向他,不得不說,太子的樣貌還是極好的,劍眉英挺,臉型有棱有角,眼神清澈,無半點戾氣。只是這也是話本先生所詬病的,美人薄命。
他的動作很輕柔,一點一點為我取下各類首飾,然后吻上我的額頭,將那夜的月光化作了一片涼如水……
第二日直至日上三竿我才轉醒,太子已經去上朝了。
我在東宮百無聊賴,想著若是此時寫信,能不能傳到嫡姐的手中呢?她……會愿意收到嗎?左思右想,想不出來,干脆拿起筆,自顧自地寫了下來。
小時候,嫡姐不愛念書,于是爹便讓我做她的伴讀,嫡姐有了我作陪,才會偶爾翻看幾頁,然后和我討論。
久而久之,我也學會了寫幾個字。
“愛妃可是在練字?”
太子不知何時回來,見我端坐在書桌前,便一同坐在旁邊,好奇發問。
我轉了轉眼珠,隨口答道:“臣妾在寫家書。”
很奇怪,我并不怕他,也許是因為他不得寵,也可能是因為他快要死了,我對他只有同情,并無畏懼。
他并未走開,只是安靜地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我寫字。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將手覆上我的手,寫了兩個字:薏卿。
我不明所以,他笑了一下,說:“本王賜給你的,小字。”
薏卿。我放下筆,問道:“太子殿下賜給臣妾這個小字,可有什麼含義?”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他背了一句詩,看我的眼神里,笑意愈發濃郁。
“意便很好,為何是薏米的薏?”
太子沒有回答,只是笑意盈盈地望著我。
我想起昨夜,溫柔如水的月光下,他抱著我入睡,口里喊著的明明是:卿卿。
也許,是他早已心有所屬的女子吧?如果是嫡姐,應當能回憶朝堂上有權有勢的官家女兒們,但我不可能知曉,我也不必知曉。
我來東宮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等太子死后,為他守喪,運氣好的話可以不用陪葬,就可以在外建府邸居住。雖然看上去凄苦,但總比嫁去平常人家做小妾好。
我也可以多討好太子,讓他為我說點好話,這樣我不陪葬的幾率應該能大大增加。
因此我低眉淺笑,“臣妾謝過太子殿下。
”
太子的母后,皇后娘娘喜歡拉著我說家長里短,讓我學一學管理宮務。我每次都不免在心中冷笑,太子死后,我不過一介名存實亡的太子妃,有什麼好學的。
但是太子死了,不是皇后死了,因此我也不敢直接出言頂撞皇后,乖乖地跟著她學管家。
然后皇后就心滿意足了,逢人便說太子娶了一個賢惠又孝順的太子妃。皇后高興,皇上也跟著高興,皇帝一高興,我爹的官位連升數級,嫡姐親自執筆寫信夸我,一會兒是月宮研墨的嫦娥,一會兒是東海跳舞的小龍女,讓我懷疑她最近又看了多少話本子,才能夸人夸成這樣。
太子最近越來越愛喚我“卿卿”,我卻覺得他可憐,臨死之前,只能對著別人喊他最愛的女子的小名。
于是我向宮人問了太子的口味,親自下廚給他做了些飯菜,又在他在書房處理政事的時候做了些糕點送去。他每次都推辭,卻每次都吃下了。
我覺得我的手藝在變好,因為他從一開始笑得苦澀,到后面漸漸舒展開來。食量也從一口湯到三塊糕點逐漸增加。
期間我也寫信問了嫡姐,能不能知道卿卿是誰。太子對我挺好的,平日里有時間便替我描眉,替我點朱砂,還留心了我平日里的衣服穿了幾次,又賜給我好多綾羅綢緞,我覺得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有什麼愿望就幫他實現一下,免得死了還得留遺憾。
嫡姐卻一直都沒有回信,想來是爹管她管得太嚴了,讓她沒有時間給我回吧。
我一連寄了三封家書,都沒有得到回音。
當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太子的二十歲生辰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