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后來見到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自責嗎?你為什麼不說呢?我何曾怪過你……
見到趙宣的時候,他還是一副憔悴的模樣,當真是凄凄慘慘戚戚。
我邊把孩子給他邊囑咐道:“皇上已經準許你調回家鄉,回去以后,你要操守廉政,為民造福,嶺南地區多發洪水,戶部的銀子不會少的,但是千萬要用于治理水患,不要辜負了朝廷的一片心意。”
“昨日我帶她見了太妃娘娘,娘娘做了些娃娃,等等我托人送到你的馬車上。”
趙宣點點頭,抱著孩子轉身離開。
“趙宣。”我又喊道,“帶著孩子去看看外面,塞北荒漠也好,江南煙雨也罷,多帶她去看看,不要再回這里了。”
多去看看,那些思柔沒去過的地方。
回過身,已經是淚流滿面。
回到未央宮的時候,皇帝還沒下朝。直到我看完了思柔的信,顫顫巍巍地重新裝進信封里,才看到門口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思柔在信里寫了什麼?”他問道。
“她說她覺得自己很幸運,父皇,母妃,兄長,夫君,都對她很好。她以為自己一生就這麼過去了,沒想到會遇到趙宣,沒想到自己能嫁給所愛之人,她覺得滿足了。”
“沒了嗎?”
“沒了。”
他坐在我身邊,將我拉入他的懷里,我的眼淚卻再也止不住。
他一直拍著我的背,可是我要怎麼才能脫下背負著的無形的枷鎖,能夠敞開心扉,好好審視面前這個人?
泓宸和嫻月一歲的時候,剛剛學會喊“皇祖母”的那年冬天,太后娘娘也倒下了。她這個病來得急,沒有絲毫預兆,連太醫們都難以診斷出原因。
她自己倒是很看得開,看著我們心急如焚的樣子笑道:“本宮都這麼一大把年紀了,若是還怕死,豈不是遭人笑話?”
泓宸還懵懵懂懂的,但是他知道生病不好,含糊不清地說:“不要……不要……病。”
太后只是摸著他的頭,沒有說話。
此時的泓宸已經被封為太子了,嫻月也得了個封號——昭華。我覺得泓宸年紀太小,可以不必這麼心急,皇帝卻說早點立了早點心安。
他說這話的時候,沒有看我,但我知道他說的是想讓我心安。
我還在身懷六甲的時候,司天臺沒有冤枉我,但他們不敢明說,他們只說未央宮星象有兇兆。后來好幾次,司天臺又寄來好多信,他們不會無緣無故指向后宮,唯一的原因只是——
我在中宮的位置上已經一年多了,快兩年了,整個后宮,沒有第三個孩子。
皇帝不知道嗎?他知道啊,他只能把那些奏折都壓下來。他只是對我說,朕是不是太過縱容你了。
太后不知道嗎?她也知道,但是她只是看著泓宸和嫻月說,真好,他們都快長大了。
思柔也知道的,她只字不提,臨終前才說,娘娘,你不要怪任何人,都是思柔的錯。
生下泓宸和嫻月那天,我竟然覺得,如果我就這麼死了,可能也是報應吧。那些未出世的孩子,都來找我索命了。
皇帝是個好皇帝,天下太平,人民生活安定,經濟發展,文化繁榮。大臣們奏折上指責我,也只能是說說,因為皇帝沒有做錯什麼。現在泓宸也被立為太子了,兒女雙全,無人可以動搖我的位置,皇帝才問我,是否可以安心了。
我問他,當太子的那十幾年,過得安心嗎?
如果真的安心,為什麼思柔一個公主,會知道那麼多?她為什麼知道朝堂上的紛爭,她為什麼死都不忘告訴我,不要怪朝曦哥哥,他是迫不得已!
——娘娘,朝曦哥哥九歲便是太子,他從不與其他皇子一起上課,卻平白惹了無數嫉恨。他是太子,父皇總是放心不下,扶持另一個皇子制衡他,在朝堂上,朝曦哥哥經常被冷落,被忽視,那個皇子有了父皇的偏愛,根本難以相抗衡。
——娘娘,朝曦哥哥以前做了很多傷害你的事,我和母妃說,太子妃娘娘好可憐,她說,那你多陪陪她啊。然后我就來陪你了。你那麼相信我,我卻利用了你的信任。有些事,是思柔做錯了啊……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那天我還是會拉你走,我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我知道這是錯的,可是沒辦法,沒辦法,我只能帶你走。
——娘娘,如果你一定要恨下去,就恨我一個人吧,那麼多罪孽,都是我一人犯下的。我死了,以后的以后,娘娘一定要和皇上,還有孩子們,宜室宜家。
我一直以為她只是一個沒心沒肺的小公主,其實她什麼都知道,她只是覺得我可憐,所以才不說。
嫁給探花郎之前她來找我,并沒有舍不得離開,她只是擔心我。
現在她終于離開了。
午時,策策窗戶前,一片新雪又下。我坐在窗前練字,一筆一畫斟酌著落筆,好久才寫寥寥幾個字。
嫻月突然出現,趴在桌前,對我說:“母后,你寫字好像老師啊。”
那是必然的,我的字是嫡姐教的,嫡姐和幾個閨閣千金一起學習寫字,當初文采斐然的閨閣千金都成了公主的老師,我與她們的字當然會比較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