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鈺在朝堂上說得冠冕堂皇,可他甚至不敢看我一眼,冷著臉從我身邊匆匆走過。
我也注定不可能像真正的公主那樣,拒絕這場看不到前路的姻親。
我就這樣被送進了裴府。
洞房花燭夜,我沒有老老實實待在房里,頂著玉秋震驚的目光,穿著大紅嫁衣爬上了屋頂。
哦對,那時候我的侍女還是玉秋,她和我一同長大,家里獲罪時被遣散走了,又被謝鈺找了回來。
「夫人若是覺得屋里悶,不如去亭里,這里危險。」
身后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他同樣穿著喜服,只是眼上蒙著的白綾多少有些扎眼。
我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夫君,他生得好看,不笑的時候像把鋒利的刃,含著點兒不茍言笑的冷硬。
似是感覺到我的目光,他便笑了,他笑的時候一身的冷傲都化作水流,半點不像戰場上殺伐果決的小將軍,反而有點像京中那些羸弱的文人墨客。
面對他,我生不出半點厭惡。
「裴嘉行,若有朝一日,你要在我和別人之間做個選擇,你會選我嗎?」我也不知道怎麼想的,鬼使神差地問他。
這問題對于剛見面不久的人來說屬實讓人摸不著頭腦,我也沒期望能得到什麼回答,便含糊道:「我胡說的,你……」
「會的。」
他摸索著尋找我在的方向,伸手整理我被風吹亂的鬢發:「不管什麼時候,我都不會拋下你的。」
在我娘和謝鈺的人生中,我并不是一個必須被選擇的人,所以他們能在遇到轉折點的時候,堂而皇之地拋棄我。
只有裴嘉行。
這甚至是我們見的第一面,他已然把我歸納到他的必選項中。
他說不會拋下我。
8
裴嘉行的父母去得早,我每天也不用晨昏定省,他既不用上朝也不用領兵,我們兩個大閑人整日待在府上,日子過得很快。
他雖然目不能視,卻仍寫得一手好字,平常看著與常人無異。
但我知道,他偶爾也會在夜深人靜時睜著空洞的眼睛發呆。
我覆上他的眼睛,輕聲問:「怎麼傷的?」
「軍中出了叛徒,夜里引燃了帳篷,房梁砸下來,灼傷了。」裴嘉行有一瞬間的愣神,淡淡地說。
他說的輕描淡寫,卻可能差點死在那個夜里。
我吻上他闔住的眼,察覺到他的身體微微顫抖,說:「裴嘉行,還好你還活著。」
「阿瀾,或許你不記得了。」他停頓了一會兒,「薛家和裴家,曾經交好,你我是有娃娃親的。」
裴嘉行說,薛家抄家那日,他打了勝仗,拼了命地往回趕,他想用他的軍功,替我們將功抵過。
他沒趕上。
就算趕上了,狗皇帝也不可能答應,他是鐵了心要把我娘搶過來。
可我一點也不覺得難過,因為我們都熬過來了,一切都會變好的。
9
四月份時,我有孕了。
裴嘉行有個妹妹叫裴熙然,人小鬼大,老愛黏著我,我總能在我的被褥里,書桌下,甚至玉秋身后找到她。
我索性抱著她坐在院子里曬太陽。
她很稀奇地摸摸我的肚子:「嫂嫂,什麼時候小侄女才會出生呀?」
「熙然想要個小侄女呀。」
「只要是哥哥嫂嫂的孩子,我都喜歡!」裴熙然想了想,大聲宣布。
我笑得合不攏嘴,點了點她的鼻子:「那我們熙然可要保護好他呀。」
數九寒天,一個風雪交加的日子,我難產了。
以前狗皇帝沒少讓我跪著,寒氣入體,我這身子骨并不康健,想要生下他就顯得尤其費勁。
裴嘉行也不顧穩婆的勸阻,陪在我身邊,始終緊緊握著我的手。
「裴嘉行,我要是死了,你別給他找后媽!」我疼得面目猙獰,在他手上抓出一條血痕。
他也急得紅了眼,恍然未覺,只叫我別說胡話。
這孩子和我,到底命硬。
穩婆笑瞇瞇地把襁褓中的孩子遞給我:「恭喜夫人,是位公子。」
這孩子皺著一張臉,紅彤彤的,像一只小猴子,連哭聲都細細的。
裴嘉行總算長出一口氣,摸摸我的臉,又小心翼翼地將臉貼到孩子臉上,感受這團溫熱的生命。
我看著這場面,有點想笑。
那座重重包圍的宮墻,我終于遠離它了。
我甚至難以抑制地想,我們一家人,就這麼安安穩穩地過。
直到那一天。
10
那本是與平常無二的一天。
我直愣愣地看著血地里的那個人,他臉色青白,我來的時候還剩一口氣,嗬嗬地往外吐血。
「裴嘉行!」我踉蹌著撲過去,死命按住他的傷口。
「都愣著干什麼?快去找人救他啊!」我聽見自己嘶啞的尖叫。
無人敢動,他們都沉默著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明黃色的長袍闖進我的眼前,謝鈺帶著他的軍隊,冷漠地將我們圍起來。
他如愿以償當上了皇帝。
我顫抖著朝他跪拜,咬著牙懇求:「皇兄,求求你救救他,我們會逃得遠遠的,不會礙你的事……」
「薛瀾。」他冷冷地打斷我,「他已經死了。」
玉秋嬌滴滴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陛下,奴婢已經幫您殺了裴將軍,您說過會迎我入宮的。
」
我茫然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指著玉秋:「你、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