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清楚地知道,江宴就是江宴。
他個人色彩太濃烈了,自由而有生命力。
我垂下眼,懷中的山茶花清艷。
時序,我要往前走了,你會難過嗎?
13
回到家里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可是整棟房子都燈火通明的,傭人沉默安靜地進出。
我習以為常地進入客廳,和爸爸報告拍賣會的情況。
那根精致的手杖就被他放在身邊,一伸手就可以拿到,他擺了擺手,一雙和我生得很像的眼睛威嚴地注視著我:「儲盈,你出門前,我是怎麼和你說的?」
我一字不差地背出來,連他的語氣都學得很像:「要是江家的婚約丟了,你會讓我知道是什麼后果。」
「今天會場的那幅畫是怎麼回事?時序的畫怎麼會出現在那里?」
沒想到他還記得時序這個人。
他搖搖頭,看起來對我十分失望:「儲盈,家里栽培你用了很多的心血,你是我們的驕傲,怎麼最近總是做出這樣讓人失望的事情呢。你不要怪爸爸總是對你嚴厲,只有嚴格的教育,才能培養出優秀的、值得被愛的孩子。」
他盯著我,期望聽到應答。
我如他所愿地點點頭,很乖順:「我知道的,家里都是為了我好。」
但他這次沒握上那根手杖:「最近你的交際活動很多,讓阿姨帶你去那個房間睡一覺吧。」
我瞬時抬起頭,眼睫顫抖。
爸爸在微笑:「做錯事,都會有懲罰的,不是嗎?」
14
這個房間很小,沒有窗戶,也沒有燈,關上門的時候一點光都漏不進來。
是專門為我設的,我很怕這個房間,從記憶開始,我做錯事的時候會有兩種懲罰,一種是被手杖打,一種是關進小房間。
有交際活動的時候,就會用后者。
但這個房間比起手杖對我來說,更加可怕,那是一種日積月累的心理恐懼。
門關上的一瞬間,不見邊際的黑暗就把我吞沒進去。
我全身開始發抖,脊背出冷汗。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起來,窒息感狠狠地扼住了我的脖子。我沒有叫喊,這個家里沒有人會給我開門。
只有我十七歲那年,來家里養病做客的時序循著哭喊尖叫的聲音,打開了這扇只能從外面打開的門。我睜開被汗水迷蒙的眼睛,只能看見他逆光而來。
時序安靜地問我:「儲盈,要不要和我一起跑。」
我說好。
他厭惡治療,我厭惡家規,一拍即合,結果我們才出去了一半,他就發病了。
就是那次發病,他再也沒站著從病床上下來過。爸爸說,時序后來的死,是為了我的叛逆買單。
他說,我唯一的朋友,死于我的任性。
后來,我就再也沒反抗過。
像是一種贖罪,一直很乖順,一直按著他們要求的軌跡來活著。大家都覺得我很溫柔,各方面都出色,沒人知道,我一直被困在十七歲那年的春天。干凈的時序躺在病床上,血從嘴巴里一直涌出來,他劇烈地喘息著,脖子上的那粒痣上下起伏。
我從沒能釋懷。
直到遇見江宴,他是一個變數。
我幾乎呼吸不過來,卻突然聞見腕間的山茶花氣息,清明了一瞬間,掙扎著夠到了遠處的手機,用盡所有的力氣打出了一個電話。
瞬間就接通了。
我甚至感覺五感都在離我而去,只有輕微急促的呼吸聲。
江宴問:「儲盈,你在哪里?」
我沒法應答。
電話那端有風的聲音。
我記不清時間和空間。
只知道電話一直在保持連接,那扇我再也開不起來的門,被咣當踹開了,江宴站在光的那側。
他來得應該很快,因為江宴急匆匆地抱著我還沒出褚家外門的時候,我就恢復了意識,隨行的醫生匆匆地跟著他跑,褚家里外都站了黑衣的保鏢。
我扯了扯他的袖子,正如每一次那麼安靜:「江宴,回去。」
他的腳步猛然收住,黑色的眼睛看著我,戾氣和擔心都重得嚇人,卻和之前一樣都沒有遲疑,二話不說就走了回頭路,到了會客廳,我艱難地下地行走,還沒走兩步就頭昏眼花,幾欲干嘔。
褚家的人都在這里了,這些年一直管教我的爸爸,看似心疼我每次避讓的媽媽,無能為力只能視而不見的傭人們,我拿起放置在旁邊的手杖,狠狠地敲上那面古董墻,玻璃飛濺。
一下不夠,就兩下。
我不知道發泄了多少次,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滿地的碎片。手杖咣當一聲落地,斷成了幾截。
他們都在恐懼后退,看我的眼神和看瘋子一樣,連我爸都沒說出話來。他那時候說錯了,我十七歲的時候確實不該和時序出逃,我那時候就應該發瘋砸了這里。
我聲音還很啞,我說:「去你媽的溫婉大小姐。」
15
有個夢一直困住了我很多年。
我在路上拼命奔跑,握著那朵剛從枝頭上落下的白玉蘭一直奔跑。
我是那樣高興地想要告訴我的朋友,白玉蘭是怎樣在夜色下發光,卻摔了一跤。
可我回到病房的時候,時序被一圈人圍著,心電圖從頭到尾一條直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