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倒是個有心的,該賞。」
他說完這一句,便沒了聲音。
明黃色的鞋子來回跺了幾步,復又回到帳幔之后。
「你也退出去吧。」
「是。」
我的手依舊很穩,掌中金貴的燈油明晃晃的。
倒映出我的臉,和唇角若有若無的笑。
7
第二日,我才知道秋蟬廢了。
二十大板沒能要她的命,卻讓她再也起不了身。
太后無所謂地擺擺手,召我上前。
「朝露,昨晚,圣上問你話了?」
我不敢隱瞞,將裴季與我的幾句對話全盤說了出來。
我知道,那時候她根本沒睡著。
只是我的坦白并沒有換來她的滿意。
太后嗤笑一聲,尖利的指甲劃上我的下巴:「以前倒是沒發現,你還是個小可人。」
「夜夜為哀家掌燈,白日也只有午后有幾個時辰的休息,倒真是可惜你了。」
我嚇得立馬匍匐在地上:「能為太后所用,是奴婢的福氣。」
她竟然連裴季與我說了兩句話都不許。
我垂下眸子,面色如土,作出一副瑟瑟發抖的驚懼模樣。
可惜單純的示弱絲毫無用。
她冷哼一聲,突然道:「常公公服侍哀家多年,如今上了年紀依舊孤苦一人,甚是可憐。」
「哀家把你賞給他對食如何?」
常公公是出了名的陰鷙又好色,之前曾經玩死過好幾個對食宮女。
我若落在他手里,下場可想而知。
可是,我不能推辭,不能求饒,更不能生出別的應對心思。
因為眼前這位太后,當年是宮女時,也差點曾成為某個公公的對食。
只是后來,她孤注一擲,想方設法爬了先帝的床。
此刻,她半真半假的話,有對我的不滿,也有對當年自己無助彷徨的泄憤。
她曾經遭遇過的不堪和屈辱,如今終于可以肆無忌憚地強加給別人。
上位者的戲弄,不過就是想看我的崩潰。
所以我憋住根本不存在的眼淚,重重地磕了個頭。
「太后所賜不敢不領,只是奴婢懇請,再為您掌幾晚燈。」
她似乎有些訝異我沒有求饒,許久之后才唇角微揚。
8
夜晚,又到了掌燈的時候。
我悉心地擦拭著那盞油燈,小心地注滿燈油。
隨后蜷縮在太后寢宮的一角,高高舉燈。
光影交織,映射得太后的側臉容顏更甚往昔。
輕盈秀美的身影落在窗欞,妙曼又添了幾分孤弱,著實惹人憐惜。
裴季過來的時候,一眼看見太后的剪影。
他抬手制止通報,就這麼怔怔地看著太后的影子,在殿外駐足了許久。
太后顯然也注意到他的到來,卻裝作不知,反而攤手推紙,準備作畫。
我不動聲色,微微轉動油燈。
裴季終于按捺不住,大步上前,一把握住了太后的手。
「珍兒,你想畫什麼?」
太后一驚,整個人都似乎躺在了裴季的懷里。
她臉色嬌媚,語調輕柔:「哀家想畫一下多年前的紅梅,只是許久不曾提筆,倒是忘了。」
「這有何難?以前朕教過你,如今自然可以再教你一次。」
宮人們皆低頭退下,只余我一人遠遠跪著。
朦朧的燈光中,往昔點滴涌上心頭。
宮廷內,沒有秘密。
阿娘曾在太后近前侍候多年,裴季與太后的那點貓膩她最是清楚。
加上這些年我的細心打探,自然知道,太后想要什麼。
當年裴季只是個不受寵的皇子,還是宮女的太后與之相交相知相許。
只是恰逢先皇后痛失愛女,眾人都懷疑是裴季動的手,可惜沒有實質證據。
于是先皇后遷怒下旨將他的貼身宮女賜予公公做對食。
后來,小宮女成了高高在上的寵妃,如今更是尊為太后,先皇后卻早早抑郁而亡。
可是大局雖定,相愛的兩人卻囿于倫理永遠無法相守。
裴季對太后是有虧欠的,特別是她還曾是他失勢時真心喜愛的女子。
他們是大周最尊貴的人又怎樣?
這世間一樣有他們難以掙脫的枷鎖。
可是,這根本不夠。
使其瘋狂,必讓其先張揚。
我穩穩地聚著油燈,舒心的燈油香慢慢彌漫開來。
已經緊貼的兩個人也開始交頸纏綿,情難自已。
9
一夜過后,太后神清氣爽,越發嬌艷。
她踢了踢已經跪麻的我,下巴高昂:
「想不到你這賤婢掌燈倒真有些本事,罷了,合哀家心意的人不多,秋蟬又廢了,你就留在哀家身邊繼續伺候吧。」
「謝太后,能為太后效力,奴婢萬死不辭。」
太后抿唇,似乎對我表忠心的話并不是很滿意。
「既是想為哀家效力,最近倒真有一件煩心事,你若辦成了,秋蟬的位置就是你的。」
她的煩心事是即將到來的先蠶禮。
歷來能主持先蠶禮的都是大周最尊貴的女子。
前些年裴季未立后,太后自然當仁不讓。
后來皇后進宮,但一直主動避其鋒芒,每逢先蠶禮都早早稱病。
可是今年不同,皇后母家立了大功,朝臣都上奏今年的先蠶禮當由皇后親自主持。
眼看先蠶禮將近,皇后遲遲不肯稱病,太后終于是急了。
我應下了差事,給油燈蓄滿燈油。
在皇后一早前來請安的時候,我掐著點持燈退出殿外,卻不小心腳下一絆,將整盞燈油潑向了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