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番思慮后,我決定直接告訴李睿明。
我不是圣母,沒義務去解救李睿明的女人,卻難以眼睜睜看著那無辜嬰孩被戕害。
李睿明領皇命,現正在江南幾處視察民生,我寫好書信,交由碎雪送出去。
次日晨間,我摸進小廚房,趁丫鬟端走補藥后,快速取走藥渣。
我拿著它,請回春藥鋪的大夫看了看。
“老夫也說不好,不過瞧著都是猛藥,孕婦人最好不要服用。”他用手捻了捻,瞇起眼,“里面有幾味藥像是來自西域,慎用啊。”
我垂頭,少頃,“麻煩您重新幫我配一副藥,味道與此差不多,但要對孕婦無害。”
每到寅時,我便摸黑去小廚房換藥,只待李睿明歸來。
這日,手剛觸上藥罐,后背一陣疾風襲來,手腕被蠻力死死捏住。
吳婆子眼神淬了毒,惡狠狠道:“賤人,此番叫你死無葬身!”
我被推搡到正堂,腿彎處遭猛地一踢,跪撲在地。
趙泠居高臨下,睨視著我,“宋清,我有何對不住你?你要如此害我。”
“藥沒毒,”我忍著痛,從地上慢慢站起來,“你大可隨便找個大夫看。”
正堂空空,四處的風從腳下灌進來,激得汗意透涼。
俄頃,她勾唇,“若藥無毒……那想來是你知道神藥的事了。”
趙泠輕蔑垂眼,“口口聲聲不屑于太子妃的位置,現下又阻攔我誕下男胎,真是虛偽。”
“世上根本無藥可調換胎兒性別,”我抿了抿唇,心中有些無力,“若亂吃藥出了岔子,別說太子妃,側妃你都保不住。”
趙泠一怔,神思不定地撫摸著肚子。
吳婆子上前一步,急道:“娘娘別被她糊弄,荃道長道法高強,聽說宮里愉妃便是吃了神藥,才誕下的五皇子。
”
“我看她就是包藏禍心,”她掃來一眼,陰毒滲人,“最重要的是,現下我們留不得她了。”
此話一出,我與趙泠皆驚懼抬眼,眸色相接。
9
“毒啞了便是,也無需要她性命罷。”趙泠咽下一口口水,雙手緊揪著絹帕。
任平時再如何老成,她也不過才十七八歲的小姑娘,目光流轉,撞上我的視線后,又匆匆撇開。
“毒啞了,她還有手,會寫會畫,莫給自己留后患啊,娘娘。”
吳婆子牢牢握住趙泠手臂,循循道:“娘娘,若她又啞又殘,待太子回來,您打算如何解釋?”
“我——”趙泠雙肩緊繃,鼻尖上冒出細密的汗珠,“可她不見了,殿下肯定會找我麻煩,屆時,我又如何解釋?”
吳婆子攬過她,讓她面向自己,低聲道:“她有手有腳,自行回家了,誰能管得著?況且,她又不是第一次,五年前不就失蹤過嗎?殿下會信的。”
趙泠靜默,良久,渙散的目光漸漸沉聚,“我聽嬤嬤的。”
我垂下眼睫,身側的手微微蜷縮,復又松開。
吳婆子親去準備毒藥,堂中只剩我與趙泠,兩兩相對。
漫長的沉默后,她輕聲啟唇,“我曾經,嫉恨毒了你,明明是個丫鬟出身,卻得殿下全部心神,而我不過是幾分顏色似你,才博得他的憐惜。”
隨即,她苦笑一聲,“恐怕你不知道,我本叫趙檸,可殿下卻叫我清清,我索性就給自己改了個名,讓他叫得方便。”
我眼珠動了動,沒有回答。
“是不是覺得我很賤?”她喉頭微哽,“我也這麼認為,可即便卑微似螻蟻,我亦無路回頭,心和人我總得留住一樣。”
趙泠陰鷙地望向虛空,“你死了,再也無人可跟我爭,我也再也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
“若再出現一位與我更像,比你更年輕的女子,又如何?”我冷眼瞧去,“你要這樣斗一輩子嗎?”
趙泠面皮驟然青白,紅唇略略發抖。
“娘娘,莫聽她蠱惑,”吳婆子端著藥,快步走進來,“總之贏了她便是,以后的事用不著清姑娘操心。”
漆黑的藥汁遞到我面前,“喝吧,清姑娘,別讓老婆子來喂你,我手腳可不溫柔。”
我垂眼,接過碗。我并不懼死亡,只是有些想笑。
第一次死亡,是戀愛腦中毒,為了一個男人。
第二次死亡,居然是因為圣母病犯了,做了一件好事。
多麼諷刺的一生,我輕聲笑了笑,一仰頭,喝干那碗斷腸湯。
“現在,我可以走了嗎?”我漠然抬眼,看向那對主仆。
“不可!”吳婆子嘴角耷拉著,“咽氣后得立刻燒了。”
“什麼?”趙泠瞬息捂住嘴,背脊僵硬。“嬤嬤,拉到遠處葬了便是,何至于此!”
“娘娘,您心腸太軟了,我們不能留下把柄。”
“可——”
“燒吧,我同意。”我抹了抹鼻腔中涌出的血,搖晃著坐到了椅子上。
沒想到,在這兒還能趕上火葬。
主仆倆忽地噤聲,直愣愣看向我的臉,表情都有些悚懼不安。
身子越來越沉,密密匝匝的痛,刺向五臟六腑,我勉力壓下喉口的腥氣。
余光一掃,窗欞后,碎雪恐懼的眸子在顫抖。
我乍然扭過頭,重重閉上了眼睛。
這一夜,太子府濃煙升起,徐徐飄了一夜。
10
李睿明風塵仆仆趕回來時,我正翹腿坐在院里的秋千上,打著轉兒。
趙泠眼含思慕,快步上去,卻被迎面一道耳光扇倒在地。
“娘娘!”吳婆子凄厲一喊,趕緊撲過去。
趙泠捂住臉,呆呆望向李睿明。
“殿下,娘娘可還懷著您的孩子啊!”吳婆子捶足頓胸,卻又不敢真的大聲叫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