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大學同學,地質勘測專業優秀的人才。
大龍山脈,也就是我媽每年夏天都會帶我去避暑的那座山。
南北貫通國道運輸線,輻射上百村莊,數以萬計的人口。
保障山體穩固,精準地預測地質動向,是他們以及像他們一樣千千萬萬的地質工程師的職責。
他們長年累月堅守在惡劣環境的第一線,在不同的勘探點記錄回饋著異常數據。
保證民生需求的同時,精準預警,極力防止災害損失的發生。
我爸媽一畢業就駐守大龍山脈的一號點,在那里一待就是三年。
他們在那里結婚,也在那里有了我。
一晃我媽懷孕九個月了,單位特批將他們兩人調回市區從事研究工作。
可就在準備回城的前三天,我爸媽意外發現勘測儀上出現了異常動蕩的數據。
經過精準的測算,近二十年難遇的大規模山體滑坡即將在兩小時后到來。
可偏偏在這個時候,突降的一場暴雨中斷了國道上的信號。
一輛即將橫跨山體隧道的長途汽車與調度臺失去聯絡,在沒有任何預警的情況下,司乘共計 17 人,正在緩緩駛向地獄之門。
我爸不顧個人安危,將我媽留在勘測點,他一個人開車冒雨駛向滑坡中心帶的國道上,意圖攔截那輛長途汽車。
最終,在那輛長途汽車接近塌方點不到五十米的地方,成功被阻止在了安全地帶。
可我爸卻因為來不及逃離,在眾人眼前被坍塌的山體活生生掩埋……
被我爸救下的 17 個人里,有當年二十出頭的李拜武,不想繼承家業的他那天是準備偷偷跑出來當男模的。
有跟著同鄉一起出來,準備到大城市開家小飯店的陳孟祈,有跟著同學下鄉支教后準備去大學報到的應屆高考生楚遨,有剛剛畢業參加實習的臨床醫學生游方信,有因為跟人打架坐了半年牢后剛剛放出來的趙啟強,有帶著兒子回老家的年輕警官蔡蒙以及當時只有六歲的許牧野。最后,是當時還沒有自媒體這一說,所以當年還只是個年輕長途司機的杜城。
雨停了,山停了,救援進來了。
花了三個多小時挖開廢墟,我爸卻早已沒了呼吸。
她年輕的妻子聽到噩耗,堅持趕到救援的最前線。
可是眼看著深愛的丈夫已經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體,她堅強著指揮著,硬是一滴眼淚都不肯掉。
極度的悲痛蠶食她僅剩的堅強,她在現場臨盆了。
被我爸救下來的這一車乘客自發幫忙,身為醫生的游方信也就這樣成了我的接生醫生。
小小的我裹在毯子里,被放置在一只紅色的塑料盆中。
我媽看著我,小小的身體躺在盆子里漂在滿地積水中。
她說,我看起來像個小雞蛋殼, 小名就叫小殼吧。
7
我不信神,不信佛, 不怕鬼。
但當手術室的門陡然關閉的時候, 我望著走廊的最深處,仿佛看到了我親生父親的臉。
我懇求他, 別帶走媽媽。
媽媽過得很好,很幸福, 很快樂。八個爹很寵她, 也很寵我。
我爸笑了笑, 什麼都沒說。
然后, 手術室的燈亮了。
醫生走出來, 告訴我們說,我媽媽的手術很成功。
我看到八個人圍著我雀躍的臉上,透視出二十年前清晰的一幕幕。
在我爸爸犧牲之后,他們奮盡全力搶救回我媽和我的那一刻,那一張張還沒有出現過皺紋的臉上,有著跟今天同樣的雀躍。
我爸爸用他的生命, 換他們活了下來。
于是他們用他們的后半生, 給了我和我媽最好的照顧和寵愛。
然后, 有人愛上我媽,有人愛上我。
有人的愛是小愛,是疼惜,是吸引, 也有人的愛是大愛,是仰慕, 是無私。
但無論是哪一種,我感謝他們給了我最幸福最無憂無慮的二十年。
一晃三個月過去了, 我媽恢復健康后, 重新回到了大龍山脈的勘測點。
她說她要做到退休,這是她的職責,是她的信念所在。
而我也終于明白了, 原來每年夏天我媽帶我進山,不是因為要修身養性閑情辟谷。
更不是為了要鍛煉我做家務的能力, 磨煉我的心性和意志。
我媽一生都獻給了她熱愛的地質事業。
而八個爹所做的一切, 就是為了可以讓她在自己熱愛的領域里, 盡情享受著兩耳不聞世間俗事,唯有極致追求。
所以我媽主動跟單位申請, 要在每年雨水滑坡高發的季節, 站在我爸犧牲過的地方, 繼續完成著他未盡的使命。
大學畢業后,我出國深造, 成為了一名合格的建筑師。
我立志將最結實最安全的建筑引入行業,和我的爸媽一樣,他們守護地下, 我來守護地上。
有我所在, 職責不倒,世人安康。
至于許牧野——
就看他以后的表現吧!
畢竟,我可有那麼多爹幫我把關。
他要是敢欺負我, 嘿嘿嘿!
當然,如果我們以后有了寶寶,我可絕對不能再這麼隨便取名字了。
真的是一輩子的心理陰影唉。
-完-
花家小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