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她,我根本不想要自己的孩子。」
世上原來還有第三個人從頭來過。
「可你前世還是和我生下了安安。」
心如沉入寒潭,我難以想象,裴肅既然知曉一切,當年居然還能不露聲色地求我替他周旋賜婚。
彼時,我心中尚對他存有夫妻之情,他卻全然不顧,那低垂的眼里是不是滿含算計?
真正在權力中浸淫三五年后,過往的幾十年我幾乎忘卻,對于眼下也看得更清。
裴肅不是個優柔寡斷的人,他只是貪心。
他企圖用新的一世,證明上一世的另一種可能性。
我不再持有幾年前那個對他充滿歉意的看法,也許裴肅和誰生活都不會過得很好。
他上一世沒有扛住爹爹的壓力娶我,沒有扛住世俗的壓力納妾,我原以為是人不對。
事實上,我和姐姐都不會是那個特例。
在我得知她的拒絕之前,姐姐一定也經過了百般的糾結,想必她也看明白了——一個是往日的愛人,一個是全新的生活。
我已全然釋懷,但我知道這一刻我面對的確實是我曾經的丈夫,我不得不將心底埋藏的最后一絲柔情碾碎了給他:
「姐姐現在過得很好,我們都不能阻止她奔向更好的人、更好的生活。」
「阿肅,姐姐和我都想明白了,只有你還走不出來。」
「孩子我帶走了,往后年月,萬望珍重。」
16
我本以為裴悠會喜歡這個孩子,誰知他重拾了以往的暴躁,宮里又恢復了幾年前人人自危的氣氛。
但他的身體很差,即使有施暴的心,也沒有那樣的力氣了。
裴悠原有的姣好皮囊不再,松松垮垮的皮肉掛在骨架上,衣服近乎一月一做,他自己萬分嫌棄,我卻很樂意請人為他裁衣。
越瘦越好,這是沚蘭反復實驗得出的結論。
等孩子再大一些,他這副皮囊也就沒用了。
我交給孫婕妤的唯一任務就是養孩子,直接給她氣笑了。
我按住她要發飆的架勢:「說好的,什麼忙都幫的。」
我眼下的青黑完全掩飾不住,她反復摩挲,最后無奈地嘆口氣:「幫,怎麼不幫?」
我摟住她的胳膊:「我知道你好為人師,你不就最喜歡教育我嗎?」
可這次她沒有再反駁我的打趣,只是盯著我稍稍一碰就顯出瘀青的胳膊出神。
我給姐姐寄過很多書信,她很少有回我的時候,即使回了,也是冷淡的「勿念」二字。
我漸漸地不寫了,專心地培養裴頌安。
孫婕妤教會他的第一個詞就是「母后」,但我不喜歡聽他喊,時常糾正他叫我「貴妃」。
我很怕自己把對安安的愧疚移情到裴頌安身上,這對哪個孩子都不公平。
裴頌安四歲。
裴悠早朝的大半時間都在睡夢中度過,我坐于珠簾之后聆聽朝政。
勤政殿的書案旁也總是放著一張軟榻。
裴頌安五歲。
裴悠已經不上朝了,我自珠簾后走出,坐上龍椅,無人敢議。
勤政殿的軟榻被撤走,只有我偶爾望著那處空缺出神。
沚蘭提醒我傾月宮最后一枝梅花也綻放時,裴悠罕見地和我一同上朝。
我宣讀了他封裴頌安為太子的詔書,迎來了很多年不曾遇到的反對。
群臣心知肚明裴悠只是陪同,每一道圣旨都是我的意思。
「太子畢竟不是陛下的血脈,這……」唐如徵觀察著我的神色,遞出話匣。
「著禮部尚書,與貴妃議封禪儀吧。」裴悠原本靠在我肩上,忽然坐起身來,只在我拍他的時候咳嗽兩聲。
異姓而王,必封泰山。
17
攏煙閣的正殿里,簡陋的床上躺著一個白布蓋著的人。
所有的窗戶都被釘死,密不透光,只有我點燃一盞慘白的燈。
我嫌棄得離了很遠,床上的人激動不已,白布在掙扎間開出大朵大朵的血色梅花。
「朕……待你不薄,」他說話的聲音又小又虛,「你為……何這樣……對朕?」
「要是你也能重來就好了。不知道這里是哪里,怪可惜的。」我捂著鼻子搖頭,「你身下的地方,我姐姐也曾躺過。」
「但這個你總該知道。」我從腰間抽出那面人皮撥浪鼓,歲月的洗禮讓它干枯發黃,但沚蘭日夜的摩挲又讓它在燈下泛出妖異的油光。
裴悠果然「啊」「啊」地叫起來,我把撥浪鼓扔到他沒有面皮的臉邊:
「唐如徵說得對,你確實忠奸不分。如果裴肅想要你的皇位,你覺得你能坐這麼久嗎?先帝留下的宦官亂政,不是裴肅殫精竭慮,你何來如今海晏河清的局面?」
「你最愚蠢的,就是防著愛你敬你的弟弟。先帝拳拳愛子之心,為你留了這麼個任勞任怨的幫手,你倒好,嚴防死守他,反而給了我可乘之機。」
我迷戀地摸著鳳袍的金絲滾邊:「權力啊,確實是個好東西,它會讓人迷失。」
「但唐如徵有一點沒跟你說吧。」我冷下臉,褪去所有衣衫,「當你仗著至高的權力肆意凌虐他人的時候,你就該意識到,有朝一日會被權力反噬。
」
裴悠終于吼出一句完整的話:「毒婦,你會下地獄的!」
我想和過去一樣拋給他一個媚眼,又聯想到我一把年紀還做這樣的動作,實在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