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歲的孩子成日里琢磨些歪心思,也愣會記仇。
然而他除了背地里使些壞心眼,卻沒辦法徹底報復回去。
那會的裴小公公欺軟怕硬得厲害,平日挨了欺負,受了罪,總還喜歡尋旁人的晦氣。
于是裴無疾第一次尋晦氣便尋到了我的頭上。
我那時還是朝中六公主,也不叫許寄柔,我跟著我那皇帝爹姓,叫白夢希。
自許婕妤進了冷宮以后,我的日子并不是很好過。
在一個雨天我穿著一身宮裝悄悄入了冷宮時,裴無疾將我當成了迷路的小宮女。
那時我八歲。
裴無疾當值回來,遇著大雨,未曾帶傘,又見這麼個不知哪來的小宮女,看著便好欺負。
于是一把將我的紙傘給奪了去,嘴里還不忘呵斥著這麼個不知哪來的小娃娃。
我被裴無疾欺負了也不哭,只是拽著他一截衣角不讓他走。
我問他許婕妤住在哪個殿,他并不耐煩,拎著我的后領子便將我拎到一側廊下:
“今兒個公公我借了你的傘,估摸著你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你便在這廊下躲上一夜,免得挨了雨淋、受了寒還怪公公我的不是。”
裴無疾那時雖愛欺負人,總歸有幾分良心。
見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沒有要放他走的意思,心倒也軟了幾分,哀嘆一聲流年不利。
又瞅見外面潑天大雨,到底多事地將我抱進一間空著的值房里,讓我歇了一夜。
第二日,雨過天晴,冷宮里抬出許婕妤面色已然青紫的尸體,除此之外,還牽出一個面無表情的我。
裴無疾這才知道他昨夜得罪的竟是位貴人,心下害怕的同時,將頭故意壓低了,同旁的太監宮女們一樣跪伏在地。
許婕妤是被人勒死的,裴無疾不知道是誰,只知昨天我或許只是想去見上許婕妤一面,卻被他生生阻了。
皇帝身邊的管事太監讓我指認,我只是沉默,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裴無疾。
這宮里的主子,想要殺一個奴才,是全然不需要理由的。
裴無疾不覺得我瞧見了兇手,但這冷宮里跪了一地的宮人,總有一個替死鬼會被拉出來頂罪。
他當時既驚又悔,正待出聲求饒,我卻伸手直直指向他的身側。
裴無疾身側一個內侍被賜了杖斃,哭喊著被人給拖了出去。
而我在臨走時又兀自走向裴無疾,深色眸子里驀然染上一絲笑。
我伸手抬起他的下巴,湊近了于他耳邊道:“這位公公,你搶了我一把傘,如今又欠了我一條命,以后都是要還的。”
裴無疾這會什麼囫圇話都說不出來了,在生死關走上一遭后,往日里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卻再發不出聲。
良久才傻里傻氣回了句:“奴遵命。”
我輕笑出聲,再不看他一眼,轉身便被宮人給牽走了。
裴無疾以為身在冷宮,同我再不會有什麼牽扯。
直到一個月后的深冬,裴無疾路過荷花池,正瞧見我從水里掙扎著爬了上來。
我顫著身子只來得及看上他一眼便暈了過去。
我那時已經快沒氣了,是裴無疾把我帶了回去,給我熬了姜湯,又親自抱懷里捂著,這才徹底活了過來。
也是那時候,裴無疾同我說:“等小殿下好了,奴便帶小殿下去見皇上,到時候啊,小殿下可得惦著奴的好。
”
裴無疾的確是個小人,不知我身份的時候裝作惡人奪了我的傘,知道了以后又借著救我的事兒在我面前居了功。
第二天,六公主白夢希的死訊很快就傳遍了宮中。
這宮里總歸是有許多上不了臺面的陰私事兒的,我趁裴無疾還未曾明白過來時,慘白著一張臉攢著他的衣袖道:
“裴公公,我如今已經是個死人了,他們將我扔進蓮花池就是想殺了我。”
我見裴無疾不說話,便兀自起身抱住了他的脖子,聲音失了初時的冷漠,軟得近乎讓人溺了去:
“你得養著我,不能讓旁的人知道我的身份,如今我只是遭人陷害,一時落魄,待以后我尋到合適的時機,恢復公主身份,我會讓你過你想要的富貴日子的。”
我在賭,賭這麼一個搶了我的傘卻怕我凍著、將我扔進值房避雨的奴才的那麼一點善心。
裴無疾想往上爬,人自然也貪,聽得我的話,也當真直愣愣跪下了,似乎眼見著這破落日子快出了頭,哽著聲道:
“殿下給奴這麼個機會,奴定然會把殿下護好的。”
裴無疾做著我恢復公主身份他亦跟著雞犬升天的荒唐夢,將我當著寶貝似的,一護就護了好些年。
3
我向來是說一不二的性子。
說要同裴無疾結成夫妻,便也開始籌備起婚禮來。
所有人都覺得我瘋了,而裴無疾自也忘了在府里鬧騰顯擺,整個人徹底蔫巴下來。
一個沒根的內侍,這些日子偏生扮做怨婦模樣,期期艾艾的,成日在窗邊抹眼淚,渾似受了千般萬般的委屈。
彼時我們還未睡一處,我眼瞅著裴無疾知道要跟我成婚便哭成這般模樣,便也沒上趕著與他同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