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無疾哪聽得我說這些,他良久才伸手試探著揉了揉我的頭發,輕笑著道:“好阿柔,我不去你便又要過之前的苦日子了,快莫說這些,我沒事的。”
我自不會信裴無疾的鬼話。
我也是在那一夜,驀然發覺,我對何青起了殺心。
5
仔細算著日子,自舊年我離開裴無疾,已有十年之久。
十年可以改變許多的人事,皇朝翻覆,故人皆成地下骨,舊日錦繡同樣也化作了塵灰。
可裴無疾卻還同我記憶里一樣愛哭。
裴無疾不是個男人,受了委屈、挨了欺負自不會忍著。
我府上舊年也養過幾個男寵,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那些個男寵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裴無疾的影子。
然而自我那夜親自將裴無疾抱回來后,我似乎害怕正主兒醒來吃味,竟是連夜將那些個男寵遣散了,偏生只留了一個人。
那人啊,是當朝太傅的小公子饒閔。
我舊年做生意一向直接,誰給的錢多,我便也絲毫不吝嗇軍器兵甲,在梁州這帶混得甚開。
我如今名義上是前朝梁州刺史所收的養女,自梁州刺史死后便做起了兵火生意。
手中有黑白兩道許多暗線,也同不少大人物做過交易。
新帝草莽出身,舊時立了戰功封了異性王,在前朝帝王昏庸偏信宦官之時于封地屯兵造反,也少不得同我做上幾次買賣。
新帝做叛軍時將我當成盟友,而我這女人既有門路弄來軍火,人也聰明,智謀卓絕,曾獻計幫皇帝奪下不少城池,亦在民怒怨深之時助其得了民心。
我是真正的開國功臣,雖是女子但功勛顯赫,在新朝初立后,自然封了君侯,占據了梁州這一整塊封地。
那會新皇初初登基,大局初定,可天下亂勢依舊,我手上握著的軍火線足夠讓我再組上一支叛軍。
皇帝將我當成了一顆釘子,釘在心口三寸的地方,若我有異心,自然能拔了,若我沒有,那皇帝寒的便是天下忠臣的心。
這位帝王自不欲學前朝皇帝濫殺成性、忠奸不分,他既能奪得天下,本就是奔著做明君去的。
皇帝想要在我身邊安插一個眼線,可我不欲朝廷插手我的婚事,皇帝便將饒閔送到了我府中。
世人都以為饒閔是個情種,一門心思撲在我身上,功名利祿都不要了,哪怕我不愿嫁他,他也要自薦枕席去做我的男寵。
饒閔是個性子高傲的,他讀了二十載圣賢書,最為清高自持,被嬌養在我府里。
也就對著我時才會擺出一副笑臉,旁人他自是一個眼神都不會留。
而裴無疾在侯府橫著走,仗勢欺人的事兒沒少干。
近些日子來為了這樁婚事鬧得多了,自知這麼鬧下去也沒什麼人搭理他,便在侯府里四處尋人晦氣。
誰都不知道這兩人是如何對上的,才見著第一秒,便互相看對方不順眼。
饒閔罵人向來不帶臟字,偏生一針見血,哪痛便喜往哪戳,逮著裴無疾不是男人的事兒可勁地戳他心窩子。
而裴無疾卻沒那麼多忌諱,插著腰怎麼難聽便怎麼罵,罵得狠了,索性便打了一架。
饒閔死命扯裴無疾的頭發,裴無疾則狠命去撓饒閔的臉。
我將這兩人給拉開時,裴無疾便“哇”地一聲伏在我肩頭哭出聲來。
天可憐見的,裴無疾束好的發早就散了下來,發尾被我虛虛攥著,隨著他一抽一噎微微晃動,搔得我手心發癢。
“好阿柔,你這府里養的是什麼殺才?讓我如今還要受這些腌臜氣。”裴無疾抽噎著道。
那溫小公子半邊臉給撓了五道紅印子,偏生是個有骨氣的,捂著面頰淚花在眼眶里打著轉兒,恨恨盯著裴無疾,卻愣是沒開口辯駁一句。
裴無疾倒沒傷著哪,卻忒能嚎。
若換個眼明心亮的,自然會懲治裴無疾這奴才了,然而我自詡是半個瞎子,裴無疾在我跟前哭上一哭,我心便軟了。
我當著饒閔的面替裴無疾順著亂了的頭發,就勢便將裴無疾整個人都半攬進懷里。
繼而對著饒閔道:“溫公子,想在我府上待著,總要懂些規矩,旁人罵不得他,亦傷不得他。”
“他什麼身份,我又是什麼身份?許寄柔,你就容一個閹人欺辱我麼?”饒閔沒等來我的安慰,壓著聲兒反問道。
我沒有回答饒閔的問題,只是說:“回屋好好處理臉上的傷,往后落了疤對公子不好。”
直至饒閔揮袖憤然離去,裴無疾這才欲從我懷里掙出來。
而我卻低頭含笑瞧著他:“那麼大個人了,怎生跟個孩子較勁,知不知羞?”
我以為他吃了醋。
然而他是不會吃醋的,他自覺沒有這樣的資格,他只是單純在饒閔處受了委屈。
聽得我這般調侃他,也不避諱地拽了我的袖子擦著眼淚:“阿柔,你以后離他遠點,他不是什麼好人。”
“好。”我出聲應他。
待裴無疾反應過來時已經來不及了,我已然捧起了他的臉湊近了看他:“讓我看看方才哪里傷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