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笑意愈深,在裴無疾怔愣無措之時,忽然便湊近吻了吻他的眼睛。
方才斥責饒閔時的冷漠已全然消失了,再開口時分明是命令的話語,語調偏又纏綿帶柔。
我說:“裴無疾,你別總是哭,之前在宮里時,命不由主,你哭我只能心疼,可如今你從那宮墻里出來了,在我身邊待著,我護著你,你若再哭,那便是我無能了。”
裴無疾其實并不知道究竟該如何去定義我們的關系。
那麼多年相依相偎,我們之間早就跨過了主仆的界限。
我卻還覺得不夠,我極力去撕扯我們之間相隔的那層名為“人倫”的薄紗,不在乎皇權束縛在他身上的枷鎖。
我不需要親緣之情,我要跨過那條我自己都不知深淺的鴻溝,去愛他這麼一個殘缺之人。
然而裴無疾只會退縮,他認為他是亂世下茍且偷生的螻蟻,不配這般熾熱的愛意。
裴無疾在那一刻近乎被我的言語給灼傷,他畏懼我對他的好,便也將我方才的話忘至腦后,淚珠子又順著眼尾落了下來:
“阿柔,這世上沒人將我當人看的,你就將我當個奴才吧,只要在想起我的時候,給一些你作為主子的憐憫和施舍就好。”
我如今位至君候,從來都是我去施恩施威斷旁人生死禍福,可我偏生對他無可奈何。
“裴無疾,你現在讓我把你當個奴才,那當年你對我的好,難道僅僅是一個奴才對主子的愚忠麼?”我低聲質問他。
裴無疾抹了把眼睛,這才道:“自然是的。”
“你在說謊,”我沒有任何遲疑地開了口,在裴無疾愕然之下卻不欲再深言,只瞥了眼天色,倏忽道,“快下雨了,早些回屋吧。
”
6
何青的尸體從那冷宮的深井里被撈出來以后,已然泡得臃腫發白。
畢竟死的是冷宮里的總管,皇帝便也派了那秉筆太監薛道然前去徹查。
殺了何青的人正是我,我趁夜在何青落單時自他身后捂住他的嘴,用隨手撿的樹枝捅進了他的喉嚨。
樹枝尾端早已經被我磨尖了,我在腦中設想了千萬遍,殺人的時候比我想得還要干脆。
為了防止血流得過多,樹枝未曾被我拔出,就這麼插在何青的喉嚨里,而后我便將人給拖進了井里。
我回去時身上有血,裴無疾還以為我是哪受了傷,問我我也不說。
待他仔細查看了一番,也不過在我手上尋到兩處擦傷,上了藥還兀自心疼老半天。
虧得裴無疾是個傻的,也就只有被我蒙鼓里的份兒。
可我當時還太年輕,人雖狠絕,卻未曾思慮周到。
這冷宮里隨處抓個宮人問一下,也大多知道裴無疾同何青的那些陰私事兒。
因而薛道然查到裴無疾也是理所當然的,更甭說從他屋子里還翻出了一個穿著內侍服的我來。
薛道然舊年是罪臣之子,讀過些書,學問其實甚好,只不過后來因為獲罪入宮漸漸被消磨了骨氣,一輩子便只能屈從于命運了。
他這般的人總歸比裴無疾這麼個沒讀過什麼書的蠢才要聰明上不少,在宮里待了大半輩子,早就成了人精。
他瞧我同當年已死的許婕妤有幾分相像,到底知道了些什麼。
可他卻未曾立即將人給押回去,反倒同裴無疾去要我的宮籍。
見他跪在地上支吾著說不出話來,薛道然也心中明了,自覺這奴才明明一副窩囊模樣,膽子偏生比天還大。
他未曾點明我的身份,反倒是給了裴無疾一個機會:“這孩子將來指不定是個禍端,我如今給你個機會,找個機會殺了她。
“我將罪盡數推于她身上,順便在這宮里給你遞上一截梯子,若差事辦得好,你照樣可以往上爬。”
裴無疾手上沒犯過人命,雖會耍些小心眼,也全然不會去害人。
他聽得這番話先是驚得整個人匍匐在地上,顫巍巍發著抖,說出的話卻是極干脆:
“奴沒什麼見識,在冷宮里待慣了,身邊就跟了這麼個孩子做伴,奴沒辦法殺她,薛秉筆且饒了她,奴往后做牛做馬都會報答薛秉筆,萬不敢再去求旁的了。”
我當時在窗外站著,將一切都聽了進去。
裴無疾當奴才時總是在做選擇,我其實做不了能給他庇佑的參天樹,他有無數次的機會能棄我于不顧。
可他卻硬是拽著我這棵隨時能歪的幼苗,旁的人伸出橄欖枝他一概裝傻、裝眼瞎,是個地道的蠢奴。
我毫不猶豫闖了進去,恭恭敬敬同薛道然行了個宮禮,張口便道:“何青是我殺的。”
“你在說什麼混帳話,這種事也是你能認的嗎?”那是裴無疾第一次朝我發了怒,他緊緊抓著我的領子,聲音也驀地拔了高。
我裝作未曾聽見,只是徑自跪在薛道然身前:“薛秉筆要裴無疾殺我,定然是猜到了我的身份。
“我知我曾經做過皇上的女兒,皇上視我為宮廷丑聞,寧可讓我橫死都不讓我活下去,當年之事未曾傳開,知道的宮人也已經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