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閔也怒了,跌跌撞撞上前拽著裴無疾的衣領便罵道:“你這樣的宦官,只知逐利偷生,不顧過往恩義,許寄柔再這般縱你,你早晚會害死她!”
裴無疾瞅著饒閔這般落魄模樣卻也新鮮,雖說他不大看得上饒閔,但人家模樣、學問都還算出挑,是個金玉堆里的公子哥,真要比起來,總歸是饒閔強些。
裴無疾在宮里待慣了,其實挺會看人,也知道面前的人雖說是皇帝派來的,但似乎對我也有幾分真心。
他這次倒也沒再同饒閔打起來,只是問:“那你呢?你會害死她麼?”
“我怎能同你一樣?我敬她重她尚且來不及,不管她究竟是誰,又做了什麼事,我如何都會想辦法護住她一條命的。”
饒閔受了侮辱,只狠狠瞪著裴無疾,恨不得將這不要臉面的東西給生吞活剝了去。
裴無疾沒再同人去鬧,他前半輩子受了太多苦,若每日里總苦著臉,終歸太沒意思。
如今他拿自己同饒閔去比較,總歸輸得徹底,但終歸有一樣是能贏過他的。
到了這時候,裴無疾挑釁般地笑出聲來,也不忘了同人接著顯擺:“看來,你還是比不過我。”
畢竟是個奴才,在我前,氣勢弱得很,有些話從來不敢吱上一聲,在饒閔面前,卻總試圖在自己千萬個不是中將人給比過去。
饒閔顯然沒料到裴無疾來了這麼一句,他不解,不解以后更多的是羞惱與憤怒。
然而今兒個裴無疾沒有跟他吵架的意思,只是向四周看了看,見沒有人,竟湊近饒閔,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
饒閔本來喝成一團漿糊的腦子驀地清醒過來,他皺眉不解地看著裴無疾。
而裴無疾依舊笑得一臉欠揍,不等饒閔說話,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離去。
成婚那日,整個侯府掛滿了紅綢燈籠,亦在院中堆了不少的金玉器,權作聘禮嫁妝,而裴無疾亦是當真頂著紅色蓋頭被侍女給攙出來的。
我知道,自己若不依著裴無疾,這定然是個如何都不肯罷休的主兒。
禮堂上我一身紅裙,而那新郎一身喜服,面目隱在紅色蓋頭下,在喜娘的攙扶下,正打算拜堂。
我極為自然地從喜娘手里將人給牽過,卻在新郎走近時驀地僵住臉色。
新郎面容被遮住,映著一身紅色,只露出一截干凈白皙的下頜。
“所有人全都給我出去!”我出聲打斷。
喜樂聲霎時間停了,旁的人在聽得我的話后,行了禮便匆忙退了出去,最后一個人還不忘將門給帶上。
喜堂里剩下的便只有兩個人。
我驀然將面前之人的蓋頭給扯了下來,那新郎哪是裴無疾啊,竟是那饒閔溫公子。
饒閔哪怕被發現,也全然沒有半分心虛,他只是看著我道:“他說他沒辦法同你拜堂,便求我來替他的。”
“他求你,你就答應麼?”我冷聲道。
“許寄柔,你可知他這些年究竟做了什麼?他是前朝的奴才,是宦官霍決手下的走狗。
“霍決當年禍亂朝綱,逼死舊主,捧白湛登上帝位,致使天下大亂,尸骨成山,血流成海,他跟著霍決后面做了不少的惡事。
“他本該在皇城被破那日同霍決那些閹黨一起被處死的,你怎麼就不想想,他為何能好端端地活到現在,又為何正巧出現在你眼皮子底下?”
饒閔全然不畏懼我的質問,嗤笑一聲,竟是將這些誰都不欲點破的事實當著我的面說了出來。
“那又如何?”我驀地反問。
饒閔全然沒想過我的回答竟是這個,再看這滿堂的紅色,驀然覺得諷刺:“你分明不是這樣的人!
“舊年亂世,各路王侯為了你手上的軍器,對你各種施壓利誘,你不懼不驚,能面不改色地同他們對峙周旋。
“如今為何要為這麼個閹人盲心盲目,將你自己的聲名都踩在腳底下?”
我這人向來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十幾年了,那些隱秘難忍的心思,隨著裴無疾的出現,終于再次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
饒閔這般世家嬌養的公子哥是永遠不會懂的。
本不想再多解釋些什麼,但我轉身走至門邊時卻還是偏頭道:“溫公子,往后若遇著裴無疾,你多讓著他點,莫要再惹他哭了。
“你旁的不必知道,只需知曉,他是我此生的底線,若沒有他,自然沒有我如今的一切。”
饒閔自覺我因為這麼一個閹人說出這些話,已然是瘋了。
我離開得果斷,饒閔驀然在我身后拔高聲音提醒道:
“卻是平流無石處,時時聞說有沉淪!你對他從不設防,又怎知他對你生了怎樣的心思?”
路人大多因為不設防而在水流平緩無石處溺亡。
我聽得這句話,倒沒想別的,只是覺得,若裴無疾當真來害我,取我這條命,他盡管拿去便是。
是我情愿溺死在名為裴無疾的那方平流里。
而裴無疾顯然不知道此時的前廳是怎樣的一番驚心動魄。
后院里堆滿了箱子,盡是些金玉器,裴無疾舊日便是個見錢眼開的,此刻正蹲在其中一個箱子邊挑挑撿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