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和我夫君大婚的時候,我被夫君藏到院子里不允許出來。喧天的鑼鼓和鞭炮聲,即使隔著這麼遠,我都能聽見。
聽那動靜,我知道現在的崔嵬應當是掀開了昭陽公主的轎簾,溫柔地將她牽下轎來。
他也曾這樣溫柔地待我,當時的我在合歡扇后偷眼瞧他,他也正看了過來,眼中的繾綣能凝出水來。
可也是他,在我驚悉皇上即將賜婚,打算擊鼓鳴冤上金殿懇求皇帝收回成命之時,將我關起來不讓我出門,半怒半慌地斥道:“你這是要毀了我的仕途!”
1
堂堂公主要下嫁,絕不可能做妾。于是她成了妻,我成了妾。
崔嵬每日來給我送飯,勸慰道:“公主是個好說話的人,都沒提賜死,也不為難你,只是降為妾而已,以后衣食無缺榮華不盡,斷不會少你的。”
我只問:“你拒絕過麼?”
他微怔:“什麼?”
“昭陽公主要嫁你,你拒絕過麼?”
他回避了我的目光,說道:“她畢竟是公主。”
我盯了他一陣,不再看他,端起飯菜,一口一口吃起來。
他見我愿意吃飯便放心了不少,又絮絮叨叨一陣就離去了。
他走后,我的眼淚大顆大顆地落進碗里,連帶著飯也是咸的。
2
昭陽公主確實很好說話。
當一直跟著我的丫鬟小桃一時忘了改口還稱我為“夫人”時,昭陽公主本要打板子,我跪下求她,她就好說話地將這責罰改成了掌嘴;
當我無意中出現在晚歸的崔嵬面前,昭陽公主當時并不會表現出什麼,還會邀我一起去他們的正院用膳,但等崔嵬不在府中時,她就會命我跪著抄寫一起用膳的菜名,每道菜抄三百頁,若有錯字加抄一百頁。
當我腰膝酸軟難耐地向她求饒,她就會好說話地讓她的侍女過來為我揉腰捏腿,每一下都能掐得我背過氣去;
當崔嵬晚上到我院里來時,每次都會被昭陽公主叫走,次日昭陽公主必會叫我前去閑話家常,仿若閨中密友那般與我細話崔嵬與她在夜里的點點滴滴。當我轉開話頭說別的,她都會好說話地接兩句,然后將她昨夜與崔嵬同塌而眠的被褥賞賜給我;
當我想出府的時候,昭陽公主必然會遣人跟著我,美其名曰保護,實則是不允我與任何見到的熟人交談,不許我透露公主府中的半點消息,也不允許有任何知道崔嵬是有結發妻的。有次我提起從前相熟的鄰人都不見了,崔嵬眼神示意我不要多言,昭陽公主立即發了好一通火,斥責崔嵬竟敢在正妻面前與妾室眉來眼去。崔嵬賠禮道歉,我被他眼神示意跪在了昭陽公主面前,切切保證再也不敢與崔嵬如此這般。昭陽公主見我跪著保證,便好說話地叫了我起身,讓我馬上離開。
……
樁樁件件,不一而足。
我開始漸漸少出院落,盡量不在昭陽公主與崔嵬面前出現。這大抵也是昭陽公主期望的吧,就讓我一個人在這偏僻的院落里自生自滅,不打擾他們雙宿雙飛。
小桃說我越發清瘦了,總是偷偷想辦法弄些滋補吃食給我。
我這兵部侍郎府上唯一的妾室,過的還不如尋常人家的庶房姨娘。
3
眼淚流了又干,干了又流,終于迎來了最后一次流淌。
崔嵬破天荒地來到了我的院里,端著一碗避子湯。
他忐忑地看著我:“昭陽她說……要為我誕育第一個孩子,所以你、你……”他不敢看我寒如冰刺的目光,“不過是喝一陣,等她有孕,你就不用喝了……”
“我還用喝這個?”我聽見自己的聲音也冷如寒刀。
自從崔嵬娶了昭陽公主,我與他再無夫妻之實。
崔嵬囁嚅道:“你就喝了吧,不然昭陽那邊不好交代……你放心,我會找大夫給你調理身子,這避子湯有些寒涼,你的身子以后還要為我誕育……”
“沒有以后。”我打斷他,“我要與你和離。”
“胡鬧什麼?”崔嵬眉頭一皺,放下那碗藥,摟住我哄道,“你不想喝便罷了,左右你這半年都不會有孕,昭陽也不會懷疑我沒給你喝,咱們一起做出戲便是。”
我從他懷里掙脫,定定看著他,一字一頓:“崔嵬,你聽清楚,我要與你和、離!絕無更改!”
崔嵬不可置信地看著我,神情不比我上次要擊鼓鳴冤好多少,繼而怒道:“你發什麼瘋?錦衣玉食的日子過夠了?非要回到以前的捉襟見肘里去嗎?”
我盯著他,毫不示弱:“是的,我過夠了,再不想過下去。”
“你休想。”崔嵬的眼神陰兀下去,“你生是我崔家人,死是我崔家鬼,沒有第三條路。”
他扭頭就往外走,腳步里都帶著震怒。
眼淚毫無征兆地淌下來,我抬手極快地擦去。
我知道,這是最后一次為他流淚了。
4
我要和離的事,崔嵬并未說與昭陽公主知曉,他大概以為如果公主知道了,會極力促成此事。
于是我主動找昭陽公主說起此事。
昭陽公主那充滿風情的眼珠子轉了轉,笑道:“這不好吧?傳出去別人會以為本宮苛待于你,對崔嵬的前程也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