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凝視著我,“你是真心要和離?不是想搬出這宅子,去外面做崔嵬的外室,好遠離本宮跟他逍遙快活吧?”
我平靜搖頭:“絕無此意,我只想平靜過活。”
昭陽公主看了我一陣,笑道:“那本宮給你指個明路——上孤芳閣吧。”
孤芳閣,乃是一座唯有女子能出入的閣樓,矗立于京郊明月湖畔。
入這閣樓的女子,不問出身,不問來處,不問緣由,可學任何想學的手藝,可隨自己的心意過活,甚至可以入閣拜相。
此閣不知是何人所建,聽聞與當朝太后有些淵源。建閣四十年來,曾有兩位女子出類拔萃,一位成了將軍,一位成了太子太傅。
但須得遵守一條鐵律:不可嫁人。
若有違反者,孤芳閣必殺之,不死不休。
“怎麼樣?”昭陽公主笑望著我,用了相識以來最為和善的眼神與語調,“若你愿意,本宮可為你作保,畢竟那孤芳閣雖然三不問,但必須得有保人,否則人家怎麼知道是不是引狼入室了呀?”
我點頭,說道:“那就謝過公主愿意為我作保。”
昭陽公主有些訝異,似是不信我這般痛快,又像是擔心我有什麼陰謀,但終究點了點頭,答應了此事,頭一次沒有磋磨我就放我離開了她的正院。
5
崔嵬堅決不同意和離。
為此,他趁著昭陽公主入睡后多次來到我的院里,威逼利誘,恩威并濟,見我不為所動甚至動手打我,打完又抱住我含淚低泣:“不和離,不準和離!怎麼能和離?!你是我崔嵬的人,你是我的!”
我沉寂地由他發瘋,小桃早在我的眼神示意下去報給公主。
昭陽公主每次都來得很快,將崔嵬揪出去就是一頓好罵。后來幾次只是派人過來抓崔嵬回去,因為她發現我是真的下了狠心,絕不動搖。
如此這般折騰了兩個月,崔嵬許是疲了,許是昭陽公主給他的威壓過大,他終于松口同意和離,但他說得按照祖宗家法。
我知道他說的家法是什麼——滾釘板、過火油、裂骨陣。
受此三重考驗仍活著的女子,代表其和離之心志無比堅韌,上天賜予活路,不可強留。
我再次點頭。
昭陽公主都驚了,但很快拍手笑道:“本宮還從沒見過這陣仗,可真是跟著你開眼了。”
崔嵬鐵青著臉盯著我:“你可想好了!”
我平靜地看著他:“想好了。”
他凝視著我,像是要在我臉上盯出個窟窿。
我與他上次這般長久的對視,還是初到京城時剛剛盤下一間簡陋卻干凈的小院的那些日子。
只不過那時是濃情蜜意,如今是橫眉冷對。
我撇開眼神,不想再承受他的詰問。
6
小桃很是擔憂地往我身上又纏了兩層厚厚的棉布。
我哭笑不得:“小桃,釘板上的長釘十分尖利,這棉布擋不住什麼的。”
小桃都要哭出來,急道:“那怎麼辦啊?夫人您怎麼受得住?”她懇求地看著我,“不然不和離了好不好?奴婢陪夫人就在這小院里待著,您好好活著!”
我緩緩搖了搖頭,淡淡地笑了笑:“那還不如死了。”
小桃更急了:“那三道家法過一遍,就真的死了!”
“那也比現在這樣活著好。”
7
疼,我好疼。
身子才滾過一圈,就覺得被扎過的地方灼灼地疼,那些尖釘像是刺入了骨里。
冷汗涔涔之間,我聽到小桃的啜泣和求饒,仿佛還聽到了昭陽公主的冷笑。
我努力轉過身子,胸腹大腿一片刺骨的疼意。
眼前一黑,又緩緩亮起來。
堅持住!不要暈過去!一定要離開這里!
活著離開!
又艱難地轉動了一些,那釘板為什麼這麼寬,這麼大?為什麼還有一大半?
我看不見身上如何,只看到手腕處密密麻麻地滲著血,血口不大,卻因過于密集而看著極為可怖。
我閉上眼不去看,只想著再轉動三圈大約可以到頭了吧。
“還不放棄?!一道家法就這樣了,你是想死嗎!”崔嵬的暴喝在不遠處炸起。
“呦,這是心疼了?”昭陽公主陰陽怪氣地說道,“不然你去替她?”
崔嵬沒了聲音。
小桃不可遏制地哭著叫了一聲:“側夫人!側夫人下來吧!小桃陪著你好不好?”
我沒力氣回答她,咬牙又轉了半圈。
刺骨的疼痛穿刺著我的全身,連停止不動時都是被尖釘刺骨,片刻不得喘息。
昏過去的前一瞬,聽到一個老夫人聲音突然竄了進來——
“哎呦呦,釘板上的人,可還活著?”
8
我醒來時,不知晝夜。
周遭飄散著淡淡的藥香,我身子沉沉地難以動彈,但感覺到受傷的地方都被妥善地上過藥,覆蓋著輕柔的紗衣。
小桃見我醒了喜不自勝,絮絮叨叨地對我講起——
原來我昏過去時來的老婦人,竟是太后身邊的莊嬤嬤,她來此是因為在前幾日得了昭陽公主的信兒,要做我前往孤芳閣的保人,于是就留意著我,知道了這三道家法的事就趕來阻止。
畢竟我已算半個孤芳閣的人,不可在公主府出事。莊嬤嬤叮囑昭陽公主照看我的傷,痊愈后方可離府前往孤芳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