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急迫地想要證明自己的語氣,仿佛怕極了張靜姝會丟下他。是啊,他說他沒有家了,如果張靜姝不能帶他回家,他能去哪里呢?像他這麼單純,甚至還有點傻的人魚,恐怕很快就會再次被人抓住。
張靜姝忽然從心底生出股想要保護他的沖動。
本來是想救他出去,再送他回家的,可是現在,她想改變主意,他都沒有家了,還能去哪里呢?
張靜姝從反光鏡看到后座的程水南。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眼睛里總是盛著汪清澈的水,濕漉漉的目光,像是單純無知的小動物誤闖繁華的都市,眼前所見皆是迷惘,唯有緊緊跟隨她的腳步,把她當成陌生環境唯一的倚靠和信賴的對象。
張靜姝開口:“還要很長的時間,你先閉上眼睛,休息會兒。”
程水南聽話地閉上眼。
張靜姝看到他微微蜷縮著身體,打開暖風,觸及到猙獰的傷口,她的心臟窒息了一瞬。他說過他的身體有自愈能力,而從她見他的第一眼,他的身上永遠都是布滿傷口,新鮮的猙獰的傷口。
他們實在太可惡了。
本來張靜姝還因為火災的發生產生的愧疚和自責的情緒統統消散,轉化為濃濃的恨意,那些人就那麼死在火災里,真是便宜了他們。
張靜姝緊咬牙,她真想把他們施加給人魚的折磨還到他們身上!
不過好在,程水南逃出來了。
時間很晚了,深夜的城市街道商鋪已經關門,張靜姝沒有找到藥店,只好先行帶著人魚回家。她的車里備著棉毯,把程水南從頭包到腳。
“你忍著點,堅持住,很快就回家了。”
小區的地下車庫和電梯有監控,她不可能像在野外那樣拖著程水南行走,只能勉強他用魚尾站立,這樣會撕裂傷口,但是別無他法。
好不容易扶著人魚回到家,關上房門的那一刻,張靜姝重重地喘了幾口,緊繃的神經終于松懈。
程水南緊張地靠在張靜姝的身上,瞪圓的眼睛打量四周,蒼白額頭滲出的冷汗都沒能消除他眼底的雀躍,他的神經疼得發顫,感知到的情緒卻是劫后余生的喜悅和未知的茫然無措,好在……
他小心翼翼地用尾鰭觸碰張靜姝的腳踝,她溫暖的體溫緩解他的不安。
程水南緩緩吐了口氣,垂下眼睛,任由張靜姝半拖半抱著他來到浴室。
第6章 人魚6
浴室的面積很大,做的是干濕分離,最里面的位置放著將近兩米長的浴缸。
房子是她的母親找人裝修的,她曾告訴過母親浴缸占據了浴室太多的部分,她平時很少用到浴缸。但是她的母親趙倩女士每天都要泡澡,她說這樣可以緊致肌膚延緩衰老,抱怨張靜姝生活得太粗糙,說什麼也要裝浴缸。
現在看來,安裝浴缸真是很明智的舉動,不然她實在不知道這麼大一條“魚”該安置在哪里。
張靜姝擰開浴缸的水閥,她在調節水溫的過程中,程水南安靜地坐在她的旁邊,他大概是對周圍充滿好奇,黑漆漆的眼瞳看看這里再看那里,他還有些到達陌生地方的緊張,魚尾緊緊地貼在他的身側,寬大得像是柔軟綢緞的尾鰭則不經意地落在她的腳面。
張靜姝回到家換上了拖鞋,襪子被水濕透,她不太舒服,不過沒有動。魚尾像是覆蓋了層水膜,跟普通魚類的觸感沒有太大的區別,但是會更滑膩些,尾鰭表面粘稠濕潤的液體沾濕她的襪子,繼而冰涼的觸感落在她的腳踝。
張靜姝動了動腳。
魚尾像是受到巨大的驚嚇,驟然收回。
張靜姝側頭看過去,程水南虛弱地倚靠著白色的瓷墻,魚尾在他的身側彎曲,觸碰過她的尾鰭藏在她放在旁邊的置物架后,他慌慌張張地垂下眼,不敢看她。
張靜姝只當他是緊張,伸手摸了摸水溫:“你試一下溫度可以嗎?涼一點還是熱一點?”
在倉庫的時候可能是環境的影響,張靜姝只覺得程水南很可憐,哪怕他渾身臟得像是從垃圾池里撈出來的樣子都被她忽略掉了,現在他坐在干凈的浴室,墻面鋪著白色的瓷瓦,磨砂推拉門裝飾少女心的粉色花朵,他狼狽邋遢的形象無處遁形。
程水南乖乖地躺進浴缸。
清澈的水波漫過他的身軀,浴缸的長度剛剛好,程水南聽從張靜姝的要求平躺在里面,尾鰭有小部分落在浴缸的外面。他仰面,正對著天花板明亮的白熾燈,直盯了很久,眼前出現白色的光暈,張靜姝無奈的聲音傳來。
“閉上眼睛,不要總是盯著燈。”
“好,我知道了。”程水南閉上眼睛,又緩緩地睜開:“你,你去休息吧,我可以,自愈。”
張靜姝把花灑拿下來,舉在手中:“我知道你可以自愈,但是你的身體太臟了,先洗干凈。我去休息了,你自己可以清洗嗎?”
程水南嘗試舉起手,不聽他的使喚,他像是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魚,只有眼睛睜得大大的,含著濃得快要溢出的緊張不安,或許是剛才盯著白熾燈看得時間太久,他的眼底竟也好似有明亮的光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