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頭發沒有變化,卷曲濃密,披散在身后。
眼睛盛了汪泉水。
薄紅的唇微微含起,面容無措地凝視她。
這是張靜姝第一次,看到穿著衣服的程水南。
她偏開頭,程水南的眼神充滿委屈哀求,她只要跟他對視好不容易積攢的氣勢就像扎破的氣球。
“程水南,我們談談。”張靜姝雙臂環抱,視線盯著他的雙腳,重重喘了口氣,微微揚起下巴,很有氣勢地睨他眼。
雙腳踩在地面的感覺很奇怪,卻意外地不讓他討厭。程水南試探著往前走幾步,他還沒能習慣用腳走路,踉蹌了下,勉強站穩身子。
他問:“張靜姝,那個男人是誰?”
張靜姝面露疑惑。
“就在之前,來找你的男人……你們是在,交往嗎?”程水南問出困擾他的問題。
內心深處希望得到張靜姝的否定。
可是張靜姝什麼話都沒有說,點頭或者搖頭都沒有,她只是用冷淡的眼神看著他,隨后輕笑了聲:“這跟你有什麼關系嗎?”
一股沒來由的煩躁涌上來。張靜姝覺得找人魚談話是很錯誤的決定。
程水南手足無措地站在面前,因為她的話,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就像是要哭了,剛變出來的雙腿很明顯并不能讓他適應,他幾乎是瘸著腿靠近她,蹲下身子。
仰著頭,嘴剛張開,就被張靜姝捂住。
“有什麼話等著改天再說吧,我現在困了,要睡覺。”
張靜姝轉身回了臥室。關門,上鎖。
至于程水南晚上要睡浴缸還是沙發,亦或是其他的地方,她完全不想管了。
……
愛情是這個世界上最荒謬的東西。
多巴胺的分泌使陷入其中的人短暫地誤以為相愛便能白頭到老,可當激素褪去,從激情中回過神來的人,就會發現自己愛的有多麼的愚蠢。
張靜姝從來不相信任何的哪怕聽起來掏心掏肺的愛情誓言,這些言論無論當時是真心或者假意,都抵不過日后時光的消磨。
趙寧和張原赫沒有愛過嗎?
如果愛過,那結局令人唏噓,他們最終還是走向分離的道路。
如果沒愛過,那更可笑。
兩個沒有愛的人,卻能結合生下孩子。孩子,被賦予愛情的結晶這個美麗的稱呼。
愛情最終會消失。
張靜姝從來不渴望這種東西,也更加不信任這種東西。
程水南的那句表白,她聽到了。于是,她裝作沒聽到大聲的驚呼,蓋住他本就緊張到結巴的話語。
她對兩人目前的關系很滿意,不需要再有其他的變化。
她為程水南提供安全的住所,飽腹的食物,讓他從昏暗的倉庫逃脫。而他則給她準備一日三餐,最重要的是,提供給她需要的情緒價值。
信任,依賴,感激。
這樣的情緒會讓張靜姝覺得自己是被需要的。
可是一旦轉變為愛情。
她終將會失去一切,最初的甜蜜過后,是永無止境的爭吵,最后,怨偶般過完一生或者分開后永不相見。
可是,她沒想到,程水南會在某一日,向她提出請求——
想要更進一步的請求。
窗外明月高高懸掛,清冷的光線射進屋內,張靜姝久久凝望,最終閉上雙眼,抱住自己蜷縮的身體。
夢里思緒煩亂,醒來后,張靜姝的眼下掛著大大的黑眼圈。她覺得她昨天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只要冷一冷程水南,他就會明白她的意思。
讓一切都回到原點。
他們還可以一起生活。
只要別提愛。
可是張靜姝低估了,在她心中單純到甚至有些膽怯的人魚,對于愛情的執著。
——亦或是,對于張靜姝的執著。
……
第一場大雪悄然落下,路兩旁翠綠的冬青化上雪妝。
張靜姝裹緊圍巾。蓮珠意料之中地被收購,程清源仿佛被關進監獄,再也沒有他的消息傳來。
這幾天,張靜姝的態度不冷不熱,無視程水南殷勤的討好和小心翼翼的試探。昨天晚上,她半夜醒來上廁所,看到躺在沙發的男人落下兩串淚珠。
晶瑩剔透,圓潤明亮。
掉在地面,發出清脆的響聲。
——人魚的眼淚。
張靜姝記得程水南曾經說起過他的母親,在對程清源失望后,毫無征兆地,眼眶滑落的淚水變成珍珠。
所以,他終于要放棄了嗎?
張靜姝松了口氣,卻有另外一股莫名的悶澀堵在胸口。
深一腳淺一腳地踩過雪地,留下腳印。
面前陰影覆蓋。
張靜姝聞到熟悉的味道,不敢置信地抬頭。
程水南筆直地站在面前,他舉著一把傘,蓋住落在她頭頂的雪花。
“看到外面在下雪,就來接你了。”
張靜姝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只能悶嗯了聲,快步離開。程水南亦步亦趨地跟隨在她的身旁,黑發落滿雪粒,很快融化在他的發間。
進了屋內,程水南收起傘。
張靜姝則回到房間換衣服,再出來的時候,程水南略顯緊張地站在門口,右手背在身后,見她擦肩而過,沒有看見自己,連忙開口:“……張靜姝,我有東西要給你。”
她應該捂住耳朵,用明確的態度告訴程水南,她不需要他任何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