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屋安靜,落針可聞。
林樾塌著肩膀,孱弱身軀蜷縮起來,仿佛要將自己滾成雪球消失在人前。徐昭躺在茅草堆中,受限于眼球轉動的角度,唯一舒服的姿勢就是直視前方——林樾待著的角落。
不能說話,不能行動。
好在果然如林樾說的那樣,徐昭感覺自己的思緒運轉的快了些,下意識地回想先前發生的事情。
林樾是怎麼忍住的呢?
又或者發生了什麼勾回他癲狂的神志?
徐昭推開木門的時候,林樾還算正常,房梁倒塌把抱著他翻到在地的時候,他也還算正常……緊接著,由于兩人的距離太近,她注意到林樾做出嗅聞的動作,旋即徐昭被鉗住住。
到這里,他依然還算正常。
是的。在徐昭的視野里,林樾的表現始終是壓制蜘蛛捕食的本能,直到她自作聰明,妄圖提起林樾曾經的壯舉喚回他的神志,他那時候眼底流露出濃濃的恨意不甘,還有更深的絕望。
徐昭本以為自己就要死在毒牙下。
但是沒有。
她似乎……似乎喊了聲疼?
可是僅僅是一聲疼,就能喚回他的神志?
怎麼可能!
徐昭不相信。
她卯足勁回想。
要是知道是什麼事情,那她之后就再也不用擔心和林樾相處的時候他會發狂了。
比起鎮上的人,非人的蜘蛛少年,反而帶給她安全感。
明明最大的威脅是他。
……真奇怪啊。
第119章 蜘蛛6
夜晚的天空翻滾血色的云朵, 巨大的蘑菇云籠罩整片天空。
仿佛是場詭譎的噩夢,街道兩側的高樓接連倒塌,塵土飛濺, 昔日歡聲笑語、人來人往, 皆被踏碎在鋼鐵般堅硬的足底。
……
鎮口的那戶人家,有位很可愛的小姑娘,整日和母親依偎在門口, 漿洗換下的衣物,翹首盼望遠行在外不知何時歸家的男人。遇見林樾從門口經過, 小姑娘甜甜喚他哥哥,害羞縮在母親身后。
開著小賣部的楊奶奶。她是看著林樾母親長大的,如今又看著林樾長大成人,小賣部里沒人的時候,楊奶奶會偷偷地拉著林樾的手, 摘下罐子上插著的糖果塞進他的手中。
告訴他“不要錢,盡管吃”。
鎮子里還有些不懂事的小孩子, 平日趙春紅放聲大罵的時候有樣學樣,看見林樾經過的時候,學著大人的腔調笑起來。
“林家的病秧子來啦!”
“拖油瓶。還要大人伺候穿衣吃飯,羞羞羞。”
“不要臉。”
林樾不跟他們計較,笑容有些苦澀。他不知道該怎樣和他們解釋,他不需要別人喂飯穿衣, 他可以自己收拾自己, 并且收拾得干凈整潔。可是沒人聽沒人信。他邁著沉重的步伐, 邊喘息邊咳嗽, 來到鎮子的老中醫家中,拎著吊命的藥草, 回到空寂的旅館。
旁邊是他生活多年的家。
家人的溫馨仿佛近在眼前,眨眼間,那里換了女主人。父親的頭發愁得花白,林樾自知是外人,主動提出到隔壁居住。狹小的房屋,凌亂臟污的空間,盛放著少年單薄孱弱的軀體。
在這里,起碼能夠得到片刻的安靜。
沒有爭吵、詆毀、謾罵。
他抱膝坐在窗臺發整天的呆,不必擔心因為自己的“偷懶”而殃及到去世的母親的名聲。趙春紅看不到他,怨念也沒有那麼重。
這些或愉悅,或悲傷的記憶,刻在腦海的時候是那樣的鮮活,鮮活到仿佛只要他伸手就能觸碰到往昔親身經歷的歲月。
直到天邊血色彌漫。
濃稠血腥潮水般滾滾而來。林樾內心深處,支撐這具殘破身體,在世間茍延殘喘的東西碎裂。那是什麼東西?他想起鎮口小姑娘甜甜的笑容,在調皮的孩子謾罵他的時候,結結巴巴地反駁。楊奶奶蒼老褶皺的手掌,覆在他手心的溫暖觸感。
還有……
還有什麼呢?
林樾的眼淚流下來,他仰面,看到天邊滾滾暗紅云朵,仿佛濃稠的血液。猙獰的螯牙鉗進他的肚腹,神經遭受到毒素的麻痹,他感到渾身的力氣被抽空,連蜷縮指跟的力氣都消失殆盡。
龐然的蜘蛛,比前幾次襲擊鎮子的蜘蛛都要巨大、猙獰、恐怖,這種仿佛來自遙遠地底的恐怖生物,使自詡為食物鏈頂端的人類,由內心深處戰栗,畏懼強者的本能使他們雙膝發軟,畏畏縮縮地抱成一團。
疼。
好疼。
蜘蛛把他牢牢地鉗住在身前,螯牙狠狠貫穿他脆弱的肚腹,林樾的身體呈現詭異的彎折的弧度,腰部以下的位置被攪爛,腰部以上的位置仍然是漂亮的人類軀體。
粗糙的麻繩甩落在眼前。
哦,這是綁著他身體的繩子。被蜘蛛撕碎扔掉。散落在他的身下。隨著麻繩的解開,他的雙臂恢復自由,可是卻只能眼睜睜地,忍受著絞肉之痛,等待軀體的腐爛消亡。
這不是最難受的。
死于怪物之口有什麼可怕的?
在他的眼前,隔著一道薄薄的門板,敞開的房門里,是跪倒在地的鎮子的居民。
活下來的、被保護在身后的人。
他們躲避林樾的目光,朝著殘忍的怪物,丟棄掉那些對男人來說象征著骨氣尊嚴的訓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