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昭盯著房梁,看了會兒, 沒意思, 轉頭看向趴在床邊沉沉睡著的林樾。掙扎著想要沖破黏性蛛絲束縛的手腕, 安靜下去。林樾雙臂交疊在床邊, 半邊臉壓在里面,半邊臉朝著徐昭。
只看他的上半身, 和人類沒有絲毫差別——忽略掉埋藏在額發里兩顆蜘蛛單眼的話。
隔著凌亂的額發。隱隱看到圓睜的兩顆蜘蛛單眼,覆蓋著朦朧的像是薄霧般的東西。這難道是他睡著的時候的表現?
蜘蛛單眼沒有眼皮,像兩顆琉璃珠子鑲嵌在額頭,白日里是熠熠生輝的寶石。此刻,像是蒙著灰塵的寶珠。
林樾睡著的樣子,和他清醒的時候沒有很大的分別。同樣的安靜,溫和,羞怯。半張臉藏起來,露出來的那半張,精致美麗,宛若雕刻家歷經數年精心雕刻的完美藝術品。
破壞這張臉的,是眼下兩團濃重的烏黑。徐昭心想,要他再多睡一會兒吧。反正粘住她手腕、腳腕、腰部,甚至還有更多肌膚的蛛絲,輕輕柔柔的,除了濕黏,沒有給她造成任何危害。只是暫時不能動而已。
徐昭小睡了會兒。她睡眠淺,風吹草動都能醒,但在草屋里,竟意外睡得沉。直到縫隙里有陽光灑落,烤得面頰熱熱的,她才睜開眼睛。緊接著,就撞進林樾自責愧疚,又藏著濃濃羞怯的眼睛。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徐昭醒來之前,他只敢輕輕地觸碰蛛絲。透過掌心毛孔分泌出的汗液,可以使他在觸碰黏性蛛絲的時候,不受到影響。他一根一根地,將蛛絲扯下來,沒想到弄醒徐昭。
“……我睡著了,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從前不會這樣的。對不起,對不起,徐昭。”
林樾垂著眼睛,只敢在她醒來的時候,悄悄望上一眼。等她清醒,和他對視的時候,他又低垂頭。掌心摩挲蛛絲,慌亂地扯斷一根又一根蛛絲,黏性蛛絲斷裂,在她的肌膚留下顯眼的濕痕。
徐昭試探著動了動身體,纏住她的蛛絲斷裂大半,她坐起來,轉動僵硬的手腕。
“沒事。我從前見的蛛絲,都是干的,這些怎麼是黏的?還有些濕,冰涼涼的,要是在夏季,想必很舒服。”
林樾朝著床邊靠近,胸膛前傾,靠著床沿。瞥了眼殘留在她肌膚的黏性蛛絲,見她沒露出厭惡的表情,解釋道:“……蜘蛛結網捕捉獵物的時候,沿著蛛網會分泌黏性蛛絲,獵物撞入蛛網被粘住,就逃不掉了……”
“最開始的時候,我只能分泌干性蛛絲,昨天晚上不知道怎麼回事……對不起,對不起……”
說話間,帶起哭腔。徐昭用指腹擦了擦手腕殘留的蛛絲,粘粘的,被他掌心觸碰過的地方,像是涂了層油。
林樾不清楚她內心想法,惶惶解釋道:“這些油性液體,可以避免被蛛絲黏住……徐昭,我,我先把蛛絲扯下來行嗎?”
徐昭應了聲:“好。”
垂眸打量林樾。
林樾的掌心不止有人類的溫度,還帶著黏糊的油性物質,他靠著分泌出來的油性物質,將纏住她的蛛絲慢慢扯開,散落一地。
徐昭不得不正視自己的真實想法——
保留人類面貌的林樾,孱弱無害。可她始終忽略掉一件事情,準確說,是被她刻意無視的:林樾是和蜘蛛結合的產物。
她每每和他接觸,只敢盯著他的眼睛,或者他的人類軀體,至于下肢,她此刻腦海里沒有清晰的印象。
余光掃過林樾墜在身后的大肚子,黑亮的,布滿細密毛發的橢圓形的肚子,在最底部,有團瑩白的蛛絲堆疊。在他微微前傾身體,扯動纏繞著她的蛛絲的時候,吐絲器竟然還在源源不斷地往外冒著蛛絲。
纖細柔軟,濕潤粘膩。
不知道為何,徐昭吞咽了口,像是看到什麼限,制級的畫面,有些尷尬地移開視線。
蛛絲扯落大半。剩下的,是徐昭可以自行解決的干性蛛絲,林樾仿佛沒有意識到,手指仍舊挑著,扯開,扔到地面。不斷重復這個動作,直到徐昭忽然開口。
“林樾。”
“……嗯。扯疼你了嗎?”
“沒,不是說這個,”徐昭指了指殘留在手腕的蛛絲,神情嚴肅,帶著些鄭重:“黏性蛛絲是為了捕捉獵物分泌的話,那——你是想吃掉我嗎?”
這是很嚴重的問題。
徐昭必須得對自己的安全負責,如果林樾露出但凡一絲一毫垂涎、掙扎、痛苦的神情,那麼,這間帶給她短暫安寧平和的茅草屋,亦或者面前保留人類面貌的,有些令她心疼的蜘蛛少年……她都要遠離。
盡管在來黑水鎮之前,她是抱著無所謂死亡的心態。
但是誰不想好好活著呢?
她內心深處,還是渴望著找到趙文清,哪怕是他的尸體也成,交給趙夫人,得到剩下的那半資金。
這樣,小妹妹的術后營養可以跟上。徐昭自己也可以繼續未完成的學業。
眼神慢慢堅定,與此同時,看向林樾的時候,不可避免地帶著警惕和審視。
而矮著身子,貼靠在床沿的林樾,全然不知徐昭的心理變化。他有些傷心地盯著落滿地面的蛛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