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性蛛絲確實是為了捕捉獵物分泌的。面對徐昭的時候,他說不清自身的感受。只覺得她好香好香好甜好甜。由此產生的饑餓感卻無法淹沒他的理智——那是種比捕獵更濃烈的情緒。
他想時時刻刻貼靠著她。
嗅聞她……或者,嘗一小口?她真的好香好甜。
林樾不清楚,為何會在無意識的時候,分泌蛛絲纏住她、裹著她,以至于醒來的時候,萬分驚惶地看到徐昭被牢牢黏著的那幕。那時候的情緒,林樾始終記著。
比起最初的驚惶,無措。更多的是,徐昭安然沉睡毫不掙扎地裹在蛛網里的畫面。這副畫面,宛若涓涓細流撫過他內心深處,竟有種異樣的滿足驚喜。
為什麼?
林樾垂著眼睛。眼角微微下垂,帶出抹因時常哭泣沁出的殷紅。像是刻意抹了胭脂。那根根纖細濃密小扇子般的眼睫,微微眨動幾下,襯得少年氣質干凈若盛放雪山的蓮花。
涼風吹來,蓮瓣微顫。像極他偶爾眨動的眼睫,和稍顯蜷縮的軀體。
從前林樾心口如一,是值得信賴溫柔無害的人。
他不懂撒謊,更不愿撒謊。
這種素質低劣的行徑,他向來不恥。
但是,此刻。那張向來藏不住情緒的面頰,在他內心深處,因徐昭的話產生糾結的時候,在他內心深處泛起對林樾香甜氣息渴,望的時候,表現在面部的——
是泫然欲泣淚眼朦朧的可憐無助。
宛若斷掉的藕,盡管林樾認真清理,仍有幾根扯不斷的蛛絲黏連在徐昭的身上。她微微變化情緒時產生的波動,通過蛛絲傳遞給他,使他哪怕沒有抬起眼睛,仍然能夠想象到她的表情。
在害怕嗎?
是很警惕的模樣。要是他回答的不好,徐昭是不是就此離開自己了呢?
林樾捏著指肚,手有些顫,眼淚不由自主分泌出來,揚起面,愣愣地盯著徐昭。說話的語氣帶著幾分迷茫的惶恐:“……你的血液散發出來的味道很香。或許是蜘蛛殘留的捕食意念吧,但我只是聞幾下就滿足了,吃掉你……”
他罕見地停頓片刻,淚珠越來越多:“……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徐昭,如果有天我做出威脅到你身體安全的事情,你殺掉我好嗎?以這樣的軀體活著,本來就……就痛苦,若是傷害到你,我就再沒必要活著了。”
徐昭動了動。
林樾屏住呼吸。
那絲淡淡的,被他敏銳地捕捉到的情緒,名為——憐憫。
垂落的眼睫驀地觸碰到溫熱的東西,是真正的散發溫暖氣息的東西,夾雜著令他熟悉眷戀的氣息。是徐昭的手指。彎曲的手指,用指面輕輕地勾去林樾眼下的淚珠。
那顆晶瑩的淚珠便留在她的指頭上面。有些涼。徐昭的心臟仿佛被只溫柔手掌輕輕攥住,在林樾的淚眼注視下,沖動的念頭猛地遮住理智發出的遠離危險的信號。
她想。林樾是善良的人,哪怕和蜘蛛結合成半人半蛛的形態,都沒有威脅到她的生命,更何況,昨天晚上若真的想要吃掉她,她怎麼可能還會醒來?
退一萬步,就算林樾會吃掉她,又怎樣?林樾這里,是她在黑水鎮唯一安全的地方。她之前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呀。
徐昭彎腰,靠近林樾。
兩人之間隔著一臂的距離。
“林樾,我剛才說的話你別往心里去,是我亂想的,對不起,”徐昭自責地咬著唇,很想安慰他,可林樾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她越發覺得自己對他做了很不好的事情,慌張無措地眨眨眼睛,“……你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相信你不會吃掉我,我也不會殺掉你。林樾,就算變成半人半蛛也沒什麼的,別傷心……”
林樾始終仰著頭。
神情安靜。只有眼淚無聲流下,滑過那張精致白皙的面頰,留下兩道瑩亮的淚痕。
徐昭仿若失語,干巴巴地舉著指頭,那里還盛放著顆淚珠。林樾的眼睛朦朧得仿佛溢出汪泉水,她顧不得肢體的安全距離,指肚代替手指的側面,抹去林樾臉頰淚痕。
“你別哭,我不該懷疑你。是我不對,林樾,你要是不舒服,就罵我……”
手腕驟然覆蓋上冰涼的手指。林樾輕輕捏住她的腕部,臉頰慢慢地貼靠在她的掌心。
微微蹭了蹭。
林樾問:“真的嗎?”
罵她嗎?徐昭真誠點頭:“當然。我說過的話,做出的事情,如果要你感覺不舒服的話,你可以隨時指出來,哪怕罵我也沒事的。”
林樾搖搖頭。
就算在搖頭的時候,臉頰仍舊緊緊貼著她的掌心。他的溫度有些涼,貼著掌心久了。就染上點徐昭的溫度。
“只有我一個朋友,是真的嗎?”
徐昭沒反應過來:“……啊?”
林樾不急不惱,耐心詢問:“我是你唯一的朋友。這句話,是真的嗎?”
眼神里的期待仿佛黑夜閃爍的星星。
徐昭不理解怎麼突然跳到這個話題。但她誠實地點點頭,本以為到此為止,但林樾的目光越發期待,她竟然鬼使神差地理解他的意思——他想親口聽她說出口。
……好吧。
這也不是什麼很難為人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