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惠咬唇,眼神一眨不眨地看向鄭松。
他面色溫柔、動作溫柔,見她皺眉,問一句“弄疼了嗎”緊接著便用更加輕微的力道撮弄頭發“我會輕點的,惠惠要反饋我的力道呢”。不像裝的。
被伴侶寵小孩似的疼愛,早晨壓抑的委屈和在婆婆家受到的白眼,忽然之間便涌到心頭,她擋開鄭松的手,脫掉浴巾,套好睡裙,和他拉開距離。
鄭松的掌心空掉,面露疑惑:“惠惠?”
溫惠揪著墜著蕾絲花邊的睡裙,她到衣柜里翻找,找出一套普通的毫無裝飾的睡衣睡褲,咬咬牙,當著鄭松的面換好,轉身面對他,扯出了一抹哭似的笑。
“我剛才是被怪物嚇到了,害你擔心,陪我浪費這麼長時間,你工作有事先去忙吧。我到廚房做飯,”她捏緊指腹,察覺到鄭松探究的目光,不知為何,委屈潮水般泛濫,聲音不自覺地就帶著哽咽:“……我中午在媽媽家里吃的飯,爸媽身體都很健康,既然證明有怪物的存在,改天把爸媽接到家里來吧,省得你總是不放心。”
怪物早已經摸清楚人類社會的規則。
爸媽?他是異世界的怪物,就算披著鄭松的皮囊,那也不是鄭松本人,他的父母跟他有什麼關系呢?怪物并不清楚、也不想了解他此刻的想法有多麼雙標,本能地脫口而出:“不要呢。”
溫惠一怔。
他走到明顯散發出頹喪氣息的妻子身旁,試探地牽住她的手,她沒有躲,鄭松松口氣,余光幾次瞥向地面,心底暗暗告誡自己不可以暴露。
惠惠說惡心,她會害怕的,至于她害怕的后果——他不敢想象。
“惠惠。”
鄭松彎腰,目光平視溫惠。貓似乎的眼瞳有猩紅一閃而逝,黑黝黝的瞳孔隱隱透露著疑惑的神情。給溫惠一種她在和懵懂無知的狗狗發脾氣,那種無辜的眼神使她詭異地產生愧疚。
“如果我觀察的沒有錯誤的話……我的意思是這樣的呢——我們是夫妻,是一個嶄新的整體,是兩個本來獨立的個體因婚約締結成的整體,而爸爸媽媽,他們是另外的整體,當然,做為孩子,我有照顧他們的義務,可是根據現有的情況,他們有房子、有退休金,完全沒有必要介入到我們的生活當中呢……”
“不要把他們接過來吧惠惠。”
溫惠被鄭松陰晴不變的態度弄得不知所措。
眼前的這個男人,白天一套、夜晚一套,天亮是說一不二的大男人、天黑就變成善解人意的丈夫模范,他整天這樣換來換去累不累?
一時又在憤憤地想:愛怎樣就怎樣,那是他的父母,和她又有什麼關系?
鄭松得寸進尺,逐漸縮短和溫惠的距離,直到兩人中間緊密地相擁,他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腦海里涌現出的有關家庭的信息,在怪物的加工理解后,頗有些分享的念頭,想要得到妻子的贊同,因此緩和和溫惠莫名其妙冷卻的關系。
“惠惠,”他熟練且親昵地喊著妻子的名字,說道:“有一道困擾多年的選擇題——妻子和母親掉進水里,應該先救誰呢?”
溫惠早晨的悶氣還沒有發泄,就聽鄭松頗有想要談論婆媳關系的意思。沒錯,在溫惠的經驗里,鄭松只要用這種正式的口吻和自己說話,必定是要求她做到和母親相處和諧、孝順公婆……她自認為已經做的很好,鄭松真要是挑剔起來,她就再也不想理他了。
溫惠使勁抿著唇,不說話。
鄭松垂眸,說道:“……如果要想解答這道選擇題,就需要真正弄清楚婚姻的含義呢。婚姻是兩人的結合,共同組建成新的家庭,那這樣的話,看似是對于兩個人的抉擇,實際這道選擇題涉及到的其實是兩個家庭!我和我的妻子,爸爸和他的妻子……妻子和母親掉進水里,如果是你詢問我的話,我要救的人是惠惠呢。媽媽有她的丈夫救。”
他感嘆道:“聽起來很殘忍,可是孩子在長大的過程中就是逐漸和父母分別的過程,組建成新的家庭,理所當然的,要以新的家庭的需求為首要考慮對象呢。”
溫惠仔細端詳他的神色,不像是在敷衍。
可他的語氣怎麼有種想要撇清的嫌疑!
談論起父母,語氣生硬,這樣的態度和早晨要她到婆婆家里陪伴兩位老人截然不同!
溫惠甚至開始懷疑,她真的了解鄭松嗎?
她印象里的鄭松,拋開溫柔和善的面皮,內里實際是有些大男子主義的人,和他從小接受到的教育不無關系。他是家里的幺子,上面有兩個姐姐,家里人以他的需求為先,他認同且維護著他信奉的那套男女關系。
“男主外,女主內”、“男性在外拼搏事業,女性在家伺候公婆、繁育后代、包攬家務”……
盡管他是高材生、是杰出的心理咨詢師,但脫下那套心理醫生的包裝,實際上的他是個接受著社會給予的諸多便利且想要繼續維持這種便利的人。
他愛溫惠,愛她的善解人意,愛她的小鳥依人,愛她的乖巧順從……一旦溫惠變得不是這樣,愛就會消弭,緊接著轉移到其他的溫柔善解人意的女性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