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靠怪物平安活著,在這種時候,她能夠做的就是降低存在感,減輕給怪物造成的壓力,就算血泡滾落,失重感襲來,溫惠都只是微微地泄出低吟,再然后捂住嘴巴不發聲。
高樓坍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慘叫聲仿若黑暗泥漿抓扯著耳朵,溫惠抱住雙膝,指間纏繞著遮擋視線的血紗,察覺到妻子的不安情緒,無力卻討好地蹭了蹭,溫惠張張嘴,因高空跌落心臟緊促跳動,稍稍平復后就說:“……別管我,我很好。”
她眨眨眼睛,纖細睫毛蹭著血紗,補充道:“你安心應對,我不會給你添麻煩。”
血紗驟然收緊,似乎很不滿她話里的意思,溫惠在危機中感到絲難得的滿足,她垂低腦袋,冰涼唇瓣碰著勾纏指間的血紗,帶著真意說道:“你也要保護好自己……我等你。”
……
漫天血雨灑落。
等溫惠的視野恢復清明,呈現在她眼底的是廢墟般的昔日家園,宛若經歷過無情屠殺的猩紅血肉散步各處,破布般懸掛在鋼筋水泥上。
溫惠眨眨眼睛,抹掉臉頰灑落的血液。
保護她的血泡融化成泥漿蠕動回男人的身邊,他面朝地面,抬頭,面色虛弱,恢復人類軀體的皮膚肉眼可見都是凹陷的傷口和見骨的血痕。
他喃喃地呼喚她的名字:“惠惠,惠惠……”
溫惠呆怔地坐在原地,失去血肉的阻隔,她坐著的是碎落的瓷磚地板。
茫然環顧四周,小區里的高樓盡數崩塌,怪物的血肉凌亂散落,間或有悲鳴響起。
遲鈍的大腦慢慢地猜測事情發生的原委——
小區業主交流的時候,經常慶幸地感嘆他們的運氣好。
原因是自從怪物降臨后,周圍的,亦或者藍城市的各處住宅都發生過慘烈的事件。
唯獨這座小區除卻最開始發生過幾例傷人事件,再之后就算是暴雨連綿,這里卻像是桃源般安穩無害。
因此,在研究院派發藥劑,所有人迫不及待噴灑周身,使所在的地區彌漫著能夠驅趕怪物的味道時,這座小區的居民因長期生活在與眾不同的安全環境里,失去警惕的防范心。
那些異界物種齊聚曾經不敢光臨的小區,妄圖展開屠殺,卻忽略那位因為妻子隱藏氣息,兢兢業業扮演人類丈夫,希望在妻子面前維持勇猛形象的怪物,因為連日的飽食,比曾展現的能力還要強大。
盡管在這場戰斗中他同樣負傷慘重,但以一己之力滅殺敵人不可不謂之強悍!
經歷慘烈的戰斗,男人躺在血泊里,眷戀地凝望妻子,渴盼著她能來到自己的身邊。
雙手無力地抓握兩下,他撐著上半身,離地半拳又脫力地落到地面。
“惠惠……”
將怪物方才那番場面收進眼底,溫惠的后脊倏地僵硬起來,環抱雙膝的手臂同樣僵硬。
他雖然恢復人類的形貌,然而那張蜜色俊美的皮卻干癟得仿佛抽掉果核的干皮,血與肉,骨與臟腑碎布般凌亂灑在周圍,彼此之間靠著蠕動的血絲相連。
詭譎場景扼殺了溫惠上前查看傷勢的行動,她被釘在原地,含著淚的目光膽怯地凝望著血泊里的畫面。
怪物的能力只能支撐他捏造出人類的形貌,原本血肉的結合充滿粗糙劣質的質感,即使皮囊捏造的再完美,猩紅血肉緩慢地朝著皮囊內里涌動,仿若泥漿里布滿滑膩臟污的泥鰍,纏繞蠕動,短時間內卻撐不起那具人類皮囊。
只有頭部是飽滿滾圓的。猩紅眼眸在深色的夜幕和凌亂廢墟的映襯下,殘留和同族戰斗的森冷陰戾,視線落在溫惠的身上柔和了很多,但還是充斥著非人的恐怖威壓。
——他是怪物。
一句又一句靈魂深處升起的警告出現在腦海。那些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防線崩塌,溫惠不由自主地哆嗦著唇,撐著地面鼓足勇氣想要把癱軟在地面的怪物扶起來,然而表現在動作上,卻是雙腳發軟,在行動的瞬間便往后撤離半步。
……不經大腦控制,全憑身體本能做出的逃跑行為。
溫惠望著不遠處男人凄慘的形容,他站都站不起來,因戰斗消耗掉體能。那股曾被她為求保命狠狠壓制的念頭倏地涌出來,倒海翻江般不容忽視。
此刻顯然是最好的遠離怪物的時機——
研究院研制出驅趕怪物的藥劑,兩瓶藥劑睡覺前被她裝進睡衣口袋,這是她自保的最后手段。如今,憑著這兩瓶藥劑,她可以到沒有“鄭松”的地方獨自生活。
在怪物們集合攻擊下,被“鄭松”護在羽翼里保全性命,卻在勝利之后產生想要遠離他的心思,溫惠感到愧疚,可要她放過這次時機,和一顆不知何時炸裂的炸彈生活,她總覺得不安惶恐。
溫惠面部血色盡褪,心神被兩股情緒撕扯。
最終,她還是決定順從本能。
情感豐富的人尚且無法保證愛情的長久,更何況是一只初初懂得情感的怪物,和鄭松的婚姻在她能夠承受后果的范圍內,和怪物的負面結果卻是無法承受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