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的宅院比沈家大上幾倍,園景也更別致。墻壁上的花窗形狀各異,每一扇的背后都隱現著別樣景色,或是枝葉錯落,或是群芳爭艷,一看就是花高價請來的花匠用心打理。
穿過重重回廊,幾道月亮門,懷安才來到內宅,
外祖父母向來疼愛他,摟在懷里親熱了好半晌,這才把舅舅許少昂喊了出來。
舅舅還很年輕,只有二十歲出頭,已經擔起了家里多半的產業,聽了懷安的想法,笑的前仰后合,又在二老銳利的目光中強忍了回去。
許老爺看著孫子,內心是崩潰的。
許家世代經商,做生意的本事刻在了骨子里,卻沒考出過一個正兒八經的功名,這在重農抑商的時代,對家族長遠發展非常不利。
全家最有才情的當屬女兒許聽瀾,可惜是女兒身,無緣舉業。好不容易嫁了個讀書人,女婿也不負所望的進士及第,怎麼生下來的孩子又做上生意了?!
……
懷安看出了許老爺的遲疑,撲進外祖父懷里,不停的給他洗腦。
出書可是很文雅的事,賺錢不是目的,目的在于讓更多的孩子有機會得到更好的蒙學教育,這是多麼大的功德!
許老爺被外孫逗樂了,給長子使了個眼色,讓他“認真”對待,這可是很文雅很正經的事。
許少昂干咳兩聲坐直,對大外甥說,許家確實有一間書坊,但規模極小,又沒什麼生意,能不能滿足懷安的要求,他也不是很確定。遂叫來書坊掌柜,正兒八經的與懷安聊起了私刻業務。
許少昂不喜詩文,連雜劇小說也不愛看,所以并未用心經營這間書坊,掌柜叫李善財,人如其名,也算不上什麼文化人,看著別人家的書坊經營的風生水起,空有羨慕的份。
東家不上心,掌柜不擅長,只是青黃不接的開在那里。
聽說有生意上門,李掌柜兩眼放光,再看看眼前的小孩子,他愣在了原地。
生意不好就算了,還要陪著東家的小孩玩過家家,命苦啊!
“呃……”只聽李掌柜干巴巴的說道:“可以是可以。但雕版師傅年前被人挖走了,需要重新雇人。”
懷安拿出一沓匯票擺在桌上,忽閃著大眼睛問:“這些錢夠嗎?”
許老爺一把將他攬在懷里,哭笑不得,想告訴他財不露白的道理,又覺得憨態可掬實在不忍責怪,幸好是在自己家里,沒有外人。
李掌柜眼都直了:“夠了夠了,這些錢,把書坊盤下來都盡夠了。”
“真的!?”懷安眼睛一亮,摟著外祖父的脖子,往他臉上親了一口:“好外公,把書坊賣給我吧!”
許少昂茶杯沒端穩,灑了自己一身。
“書坊賣給你?”許老爺大笑:“好孩子,有魄力!”
“到底行不行嘛!”懷安扭股糖似的搖晃外公的胳膊,不依不饒。
許老爺寵溺的說:“談什麼賣不賣的,只要你不嫌棄,外公把它送你,權當補上你的生辰賀禮。”
因為懷安今年沒有過生辰,也沒收到什麼像樣的賀禮。許老爺其實早準備了全套的文房四寶要給他,全是名家名品,價值絕對在這間書坊之上。
“不行!做生意,在商言商。”懷安板著小臉道。
許老爺又發出一串爽朗的笑,道一聲:“好!那就在商言商。”
言罷就令長子帶著懷安去書坊看看現場。
書坊真的不大,二進的小院子,前院刻書印刷,后院住人。
懷安哪懂得這個時代的印刷器具,生意不好倒看得出來,雕版師傅被人挖走了,院子里的工匠都沒開工,七倒八歪的蹲在院子里曬太陽。
見東家和掌柜帶著個貴氣的小娃進來,才緩緩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懶洋洋的樣子。
懷安四處看了一圈,覺得沒什麼問題,許少昂便讓李掌柜盤點好書坊的一應賬目、器具、物品、存料……準備下月初立契過戶。
在外祖家吃完晚飯,懷安帶著他的生辰禮物,大搖大擺的打道回府,路上還想起一句俗話:外甥狗外甥狗,吃完喝完拿著走。
他前腳洋洋得意的走出許宅大門,許少昂在后頭咋舌:“爹,您這不是坑孩子嗎?”
許老爺瞪了長子一眼道:“我哪里坑他了?”
“這書坊青黃不接的,我早想關了它了,您把這爛攤子給懷安,他一個小孩懂什麼經營啊,攢了這麼多年的壓歲錢打水漂,回頭哭起來可不好哄。”
許老爺捻須一笑:“哄他做什麼?我正要給他長個記性,讓他明白生意沒那麼好做,好好讀書才是正辦。”
許少昂:……
還得是他老奸巨猾的爹呀。
……
懷安回到家時,爹娘正在堂屋坐著說話,地上鋪了張白地藍花的短毛地毯,芃姐兒在上頭爬,一派其樂融融的場面。
“回來了?”沈聿不等懷安開口,端起一盞茶水,好整以暇的吹開水面漂浮的茶葉。
懷安點點頭,想賣個關子。
“談得怎麼樣啊?”娘親也端起一盞茶,慢條斯理的打開杯蓋。
夫妻倆對許老爺的脾氣秉性了如指掌,許家世代經商,財產用千萬計,卻最介意商賈這層身份,更看不慣小孩子不好好讀書,滿腦子生意經,家里頭最不缺的就是銀子了,賺那玩意兒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