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安生怕他反悔似的,立刻叫來長興,將銀票遞給他,讓他喊個妥帖的人一起去錢莊。
“這次都要分三十次,下次呢?”懷安有點發愁。
“還有下次?!”趙盼驚訝的問。
懷安點頭道:“兩個掌柜找我商量,準備再印一萬冊,發往周邊州縣。”
趙盼聽得一愣一愣,平生頭一次覺得有錢是很麻煩的一件事。
半個時辰后,長興揣著一沓銀票回來,他們擱下下了一半的飛行棋,將銀票小心藏在趙盼身上。
等趙盼回家了,懷安看著榻桌上的“殘局”,心里怎麼也高興不起來。人一旦不高興了,第一時間就是想找爹娘,便垂頭喪氣的去了東屋暖閣。
夫妻兩個正在教女兒說話,芃姐兒已經七個月了,別人叫她知道答應,可是教她喊“爹、娘、奶奶”,她也會毫不客氣的答應……時常逗得一屋子人捧腹大笑。
“這是怎麼了?”許聽瀾見懷安不開心,關心的問:“跟小兄弟吵架了?”
“才不是呢……”懷安沉著一張小臉,蹬掉鞋子爬到了榻上。
“這小嘴可以掛油壺了,還說不是。”許聽瀾道。
懷安將剛剛和趙盼的對話說了一遍,道:“我原本覺著是件好事,可這樣偷偷摸摸的,又覺得哪里不太好。”
沈聿將目光仍在女兒身上,一針見血的說:“不該跟人家父母說謊。”
懷安辯解道:“我們沒說慌。”
我們可是聰明的好孩子,真話不全說,假話全不說。
沈聿沉默了片刻,將撥浪鼓交給奶娘,一撩衣襟,在琴桌前面的杌子上坐了下來:“你下來,爹有話跟你說。”
懷安見老爹突然變得嚴肅,后頸一陣涼嗖嗖的。
娘親催了一聲,他只好穿鞋下榻,磨磨蹭蹭的走過去。
沈聿沉聲道:“你幫好友改善家境,這是善舉,爹娘雖嘴上不說,卻一直在支持你,對不對?”
懷安點點頭:“沒有爹娘支持,我們什麼都辦不成。”
這也是大實話。
“倒也不必妄自菲薄,你們能有始有終的將事情做好,已經很了不起了。”沈聿面色緩和了幾分:“懷安小小年紀,懂得設身處地為朋友考慮,也很了不起。只是你們還太小,無法分辨是非善惡,不可以對父母有所隱瞞。”
懷安眼瞼低垂,就連彎彎的長睫毛也耷拉下來。
老爹的意思他明白,人非圣賢,誰也不能保證一輩子不說謊話,但是在懵懵懂懂的年紀,遇事隱瞞父母,會受到意想不到的傷害。
只是這方面,他比老爹要理解趙盼。誰不想事事有人傾訴?可有些時候不是孩子刻意隱瞞,而是根本不敢說。就像他前世那樣,從來得不到家人的理解,回到家也只會封閉自己,什麼秘密也不會與父母分享。
我把喜悅說給你聽,會被潑冷水。
我把痛苦說給你聽,會得到雙倍的痛苦。
非但解決不了問題,還會制造出更多麻煩。何苦來呢?
懷安小聲道:“懷安有事會跟爹娘商量,可趙伯伯眼里不揉沙子,我們不花一點心思,錢根本到不了趙嬸嬸的手上。”
他說著,看一眼娘親,十足認真的說:“爹爹,女人管家很辛苦的,沒有錢就更難了。趙伯伯的風骨換不來柴米油鹽,嬸嬸常年勞作,手指腫的不能打彎……與這些相比,一句謊言真的很過分嗎?”
懷安說到這兒,是真的有些難過的。
趙淳是人人稱贊的父母官,他清廉自苦,是為了讓百姓少吃一點苦,可是安江縣全境上下,只知有愛民如子的趙青天,卻不知他的背后,他的妻子,付出了怎樣的艱辛。
史書不會記載,縣志不會記載,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沈聿不可思議的看著他,又看向妻子,這麼大點兒的小娃娃竟駁的他無言以對。
許聽瀾聽到兒子感嘆女子不易,面露贊許之色。
可趙淳此人——沈聿不愿用極端來形容他,畢竟趙知縣的堅持能為百姓帶來好處。可是同朝為官,平心而論,他也委實不愿與這樣的人共事。他太正直了,一言一行比照國法做事;他也太精明了,對付衙屬小吏、縉紳大戶的方法層出不窮。二者相加,讓稍有私念之人在他面前無處遁形。
所以居鄉一年多,即便兩個孩子往來親密,他們也從未打過交道,一個敬而遠之,一個不喜交攀,似乎成了兩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沈聿揉亂他一頭柔軟的頭發,無奈道:“你也知道趙知縣眼里不揉沙子,與這樣的人打交道,實話實說或許還能勉強過關,遮遮掩掩,反而適得其反。你且看好,三日之內,必然露餡。”
懷安覺得老爹危言聳聽了,銀票藏的嚴嚴實實,趙盼又是個小心謹慎的性格,哪有那麼容易被發現?
事實證明,沈聿才是拿捏人性的行家。
懷安怎麼也沒想到,未出三日,趙知縣居然真的找上門了。
第 22 章
這日一早,沈聿在前院查看長子的文章,光線不好,懷安坐在門檻上看書。
他看的是另一本圖畫書,不是沈聿畫的,而是縣里某位秀才的投稿。
秀才家貧,又擅長書畫,看到各大書店售賣一種很新穎的蒙學書——《圖說千字文》,仿照著畫了一本《對相雜字》,將日用雜字編纂起來,配以生動的圖片,不但可以用于開蒙,還可以作為商人、工匠等略識文字之人的日常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