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我們稍有退縮,就會落得如鄰縣一樣的下場,我們的父母、妻兒,都將遭受這些禽獸的殺戮……擺在我們面前的只有一條路,勠力同心、全力抗敵,殺出一線生機!”
短暫的沉默過后,人群爆發出怒濤般的聲音:“殺!殺!殺!”
精壯的男人都上了城,城內以許聽瀾為首的官眷,組織年輕力強的婦女一起運送輜重、傷員、尸體,冒著漫天雨點般的箭矢運送物資、搶救傷者、修補城墻。就連懷銘懷遠這樣尚未成丁的少年都主動參與其中。
沈聿自不必說,劉百戶殉難,趙淳不知兵事,他一直守在城墻上,協助趙知縣指揮作戰。
忽然聽到有人喊:“誰家的小孩兒!怎麼跑到城墻上來了?”
原來是一個六七歲的小娃娃,頭發蓬亂,小臉臟兮兮的,不知哪里來的膽子,跌跌撞撞爬到城墻上來,被士兵一把拎住。
“放開我,我有急事要見趙知縣,誤了大事你們吃罪不起呀!”小娃娃攥著拳頭奮力掙扎。
沈聿好似聽到兒子聲音,倏然回頭,不是他家小孩兒又是哪個?
“放他過來。”趙淳也看到了懷安。
懷安倒騰著小短腿,極速朝他們跑來:“爹爹,趙伯伯!”
沈聿將沈懷安攬在懷里,驚惶至極:“你怎麼跑出來了?”
懷安跑的上氣不接下氣,好似要把肺喘炸了,靠在老爹身上緩了許久。
沈聿心疼壞了,解下厚實的斗篷將懷安裹緊,身上的粗麻孝衣顯露無遺,被城樓上的風吹得獵獵作響。
守城的將士和民夫紛紛側目,這位不知什麼來頭的大人居然還在孝期!
“爹爹,趙伯伯。”沈懷安急急的說:“縣衙的流民……”
他話音未落,萬千箭矢飛上城墻,密密麻麻如雨點一般。
沈聿緊緊抱住兒子躲在城垛之下,在左右隨從的保護下躲進城門樓里,透過瞭望孔窺視城外敵情。
一路跨過尸體,沈聿的白衣下緣都沾染了鮮血,沈懷安哪里見識過這種場景,嚇得貼在父親身邊,簌簌發抖。
趙淳亦躲了進來,正要與沈聿商議對敵之策。
“趙伯伯。”沈懷安站起來,險些被寬大的斗篷絆倒。
他向來不是不懂禮數胡亂插話的孩子,可他真的一刻也不能耽擱,急急的對趙淳說:“縣衙的流民里有倭寇,不知道有多少,嬸嬸和老夫人他們有危險!”
此言一出,四下嘩然。
沈聿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蹲在茅廁里聽到有人說話,明明是附近村子的,可他們說的不是漢話。”沈懷安道。
趙淳心一沉,當即點上一班差役,再回頭,朝沈聿看了一眼。
沈聿亦朝他點了點頭。
趙淳兩袖交疊,深深一揖,帶著差役輾轉回縣衙,去處理細作的事了。
沈聿將懷安攬到身邊,重新用斗篷裹緊了他。
懷安以為老爹會將他送下城去,交給娘親,他實在很擔心娘和哥哥們。然而沈聿卻將他安頓在一個避風的角落。
“爹爹,我們不去找娘嗎?”懷安問。
沈聿對他說:“娘帶著城內婦孺運送木石,抬水燒油,想必很忙很累,懷安就在這城樓里等爹爹,可好?”
懷安乖巧的點點頭。
沈聿有些于心不忍,再次囑咐道:“實在害怕,就閉上眼睛,捂住耳朵,爹爹去去就回。
”
懷安又點了點頭,冰冷的寒夜里擠出一個讓人放心的笑容。
沈聿心中一暖,抬手捏了捏他的小臉,留下李環陪他,轉身走了。
一邊走,一邊吩咐左右叫來百戶所的四名小旗:“每個城垛派遣軍兵一人,鄉兵一人、民夫兩人,每十垛安排一個甲長。四面城墻由你四人分別負責,失垛而生還者就地處斬!要是哪個方向開了口子,唯你等是問!”
他的聲音并不洪亮,卻擲地有聲,震懾人心。
四人齊聲應喏。
“何縣丞。”他又道。
那留著鼠須的縣丞立馬撥開人群跟上來。
“拆附近民房,木料、磚石、麻袋、炊具一應征調。”沈聿吐字如釘。
“這……”何縣丞一臉為難:“沈大人,縣尊那里怕是……”
“守住安江縣,你們縣尊自會為百姓修蓋新屋,放倭寇進城燒殺搶掠,城中老少性命不保,尓等身為佐貳官員,丟城失地,亦逃不過國法嚴懲!”沈聿沉聲道。
“是!”何縣丞大冷天里汗濕了一背,忙應一聲,轉身下去交辦了。
“曹典史!”沈聿又喝一聲。
“誒……來來來,來了!”典史立刻現身。
“放出牢內死囚登城拒敵,陣亡者養其老小,殺敵立功者罪減三等,。”沈聿道。
“是!”曹典史顯然比何縣丞識時務,不假思索的應道。
沈聿此時的樣子,與眾人心中的翰林老爺形象相去甚遠,看的人心驚膽寒,曹典史不敢有絲毫遲疑,小跑而去。
天光微明,城上的軍民均已顯露疲態,人心開始渙散。危機時刻,沈聿站上城墻,彎弓搭箭,一箭便射飛一名倭寇首領的頭盔。
余下的倭寇首領并未躲避,嗚嗚啦啦的說著倭語,抻著腦袋往城上瞧,衛所百戶中箭身亡,按說城中已沒有守備將領,他們似乎想要看清佇立高墻上的身影是什麼來頭,神態既猖狂又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