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寇果真如傳聞中的,腦袋都不大好使,挨了揍還要抻頭看看是誰揍的,真要讓他們單獨上岸游蕩,被人牙子拐賣了也不足為奇。這些搶劫犯之所以能形成規模,還是拜某些漢奸所賜。
沈聿冷笑,漆黑的眸子里映一團赤紅的火,劈手又取過一支箭矢,彎弓射箭,一氣呵成。那名倭首應聲墜馬,城下的倭寇大驚失色,一時錯愕竟停止了進攻。
他扔下長弓,目光灼灼,疾聲高呼:“倭寇虎視眈眈,欲殺戮我們的親人,掠奪我們的錢財,我等七尺之軀若不齊心勠力,城中父母妻兒安賴以存!”
他的身后,一眾官軍民夫再次齊聲高呼:
“殺!殺!殺!”
聲聲威喝劃破長空,天色變得更亮了。
白天利于防守,城上之人居高臨下,視野變得格外清晰。沈聿一介文官,抬手便射死一名倭首,一時間人心振奮,持有弓弩、火銃的軍兵發起了反擊。
一具具尸體被抬下城去,幸而趙淳提早設防,城內存糧充足,這些尸體才得以完整保留、掩埋,否則……
沈聿舉頭望著慘白的日頭,并城下依然密匝匝的倭寇,嘆息一聲,去尋兒子。
懷安仍披著那條寬大的斗篷,他因為太餓沒有親眼目睹他爹殺人,此時正蹲在熬粥的伙頭兵身邊,一邊看,一邊問長問短。
“大叔,為什麼敵軍總在夜間攻城?”
“說不好。”伙頭兵道。
“倭寇人數并不多,為什麼如此兇悍?”
“不好說。”
“是城門薄弱還是城墻薄弱?”
“也……也分情況。”
伙頭兵心想,這孩子怎麼這麼多問題,我要是懂得這些,還用得著在這兒熬粥嗎?
被他問的不勝其煩,只好先盛出一碗粥來堵住他的嘴,才將一大鍋粥分別倒進幾只木桶,并兩大筐干糧,令民夫抬上城去與守城軍民分食。
在廝殺聲中一夜未眠的懷安早就饑腸轆轆了,粥里扔了零星幾片的臘肉,騰騰冒著熱氣,饑餓之下聞起來噴香,他靠墻坐著,吹散氤氳的熱氣,沿著碗邊啜了一口,燙的斯哈斯哈只吹氣。熱粥進入腸胃,渾身都舒展了不少,舒服的瞇起眼來。
陣前臨危不懼的沈聿,見此場景竟然鼻翼發酸,再想想昨夜英勇戰死的少壯,他們又是誰的兒子,是誰的丈夫、誰的父親?
史冊太薄,載不下他們的名字,縣志有限,只會留下一串數字,十人百人,千人萬人,都只是數字而已。
沈聿一襲白衣,衣襟沾滿鮮血,顯得格外刺目。他想去抱兒子,又覺渾身帶著血腥煞氣,竟踟躕不敢上前。
“爹!”沈懷安也看見了他,揪了整夜的心終于落回到肚子里,他擱下粥碗撲上來抱住沈聿,擔心后怕極了。雖然他平時調皮搗蛋的怪氣人,其實比誰都在意家人。
老天給了他重活一次的機會,又給了他這麼好的爹娘,他怎會不珍視呢?失去過的人,更懂得親情的珍貴。
“爹爹身上好冷,”懷安眼睛鼻子都是紅彤彤的,卻轉身將碗臘肉粥捧給沈聿,“爹爹喝粥!”
沈聿揉著他的蓬亂的腦袋道:“爹不喝,懷安自己喝吧。”
沈懷安從竹筐里撿出一只粗瓷碗,分了半碗粥給沈聿,態度十分堅決:“爹不喝,懷安也不喝。”
一夜艱苦守城,全城軍民聽從自己的調令,言出法隨,令行禁止。
只有他半截兒高的兒子擋在他面前,強迫他喝下半碗稀粥。
溫熱的米粥下肚,沈聿才終于感到一絲生氣兒。
趙淳帶著一班衙役匆匆登城,兩眼布滿血絲,顯然一夜未眠,感激的朝沈聿拱手道:“有勞沈學士。”
“老父母客氣了。”沈聿問:“不知城內情況如何?”
趙淳毫無隱瞞的對他說:“抓到四名倭寇細作,妄圖綁架縣衙內官眷婦孺,再行燒殺搶掠,擾亂人心。審了一夜,四人對此供認不諱。”
“后宅家眷呢?”
“俱都安然無恙。”趙淳道:“多虧懷安機敏,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沈聿頷首,細作一除,可以放心將懷安送回家了。他又將懷安身上的斗篷裹緊了些,抱起他沿城樓踏步拾級而下,邊走便吩咐備馬。
“爹,我不想回去。”懷安被抱上高頭大馬,扶著馬鞍抗議道:“我想跟爹娘哥哥在一起……我不要回去……”
“不是想騎馬嗎?”沈聿利索的翻身上馬:“爹帶你騎馬呀。”
“不騎了不騎了,我不要回去!!”
沈聿哪能由著他,打馬就走,大街上空蕩蕩的,可以一路放韁疾馳。懷安沒騎過馬,不懂得隨著馬匹的節奏起伏,被顛了個七葷八素,過耳寒風凜冽,兩腮也被冷風刮得生疼,等到了家,差不多成了個速凍團子。
到了沈宅門口,沈聿踩著一邊的馬鐙飛身縱躍下馬,干脆利落,揚手將馬鞭扔到門子手中,再將兒子抱下馬來,牽著往內宅走。
一邊走,一邊問他:“騎馬好玩嗎?”
懷安鼓著一張包子臉:好玩個屁呀!清晨剛喝下的半碗粥都差點被顛出來。
再也不想騎馬了!
……
沈聿一身血污,怕驚著母親,要去東院更換,讓懷安先去上房給祖母報個平安。
陳氏一夜未眠,在佛堂為兒孫祈福,聽說沈聿帶著懷安回來,匆匆迎了出去,拉著懷安左看右看,生怕他少了一根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