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書房內, 沈聿修長的十指如行云流水,慢條斯理的煮水泡茶,頃刻間茶香滿室, 似有禪意蘊含其間。
聽到李環的稟報,他一手袖中盤佛珠,一手舉杯聞茶香,不動聲色的問:“打贏了嗎?”
李環先是一愣, 忙道:“目前是占上風的。”
沈聿點點頭:“那就不去管他們。”
“啊?”李環又是一愣:“是。”
過了片刻,李環又來稟報:“這回打贏了。”
沈聿展顏一笑,闊步出門走到庭下, 朗聲道:“開門迎客。”
兩位陳家表親被請至花廳, 沈聿上前一看, 二人額頭上各頂一個大包, 當即唏噓道:“誒呀呀!二位表兄,怎麼弄成這樣了?”
陳大動了動嘴,剛要說話, 忽然被沈聿緊緊握住了手, 還重重拍了兩下。
但見沈聿聲情并茂的說:“泰山其頹,哲人其萎,聿驚聞噩耗亦悲痛萬分, 然逝者已矣, 生者如斯,萬望節哀保重, 切莫自傷自殘啊!”
這話的意思十分明顯:族親過世, 我很理解你們的悲痛, 但逝去的人已經逝去了,活著的人還要繼續活啊, 千萬不要因為傷心過度就虐待自己,把頭磕成這個樣子啊!
陳家大爺氣的漲紅了臉,費力的抽出手來,稱呼沈聿的表字:“明翰,你不要在這里裝糊涂惺惺作態,你養的好兒子目無尊長、以下犯上,當街就把我們打成這副樣子。”
沈聿仔細看了看兩人的額頭,又看看懷安,笑道:“二位,說笑了,他還不及腰高,除非攀到高處去,怎麼可能夠得到大人的頭呢。”
“他可不就是爬到樹上去打的!”陳三怒道:“用彈弓!”
沈聿故作恍然大悟,對懷安道:“把彈弓拿出來,跟表舅賠禮。
”
懷安二話沒說,將腰間那柄會稽竹制成的彈弓交出去,對兩位長輩作揖行禮,低眉順目,態度誠懇。
沈聿把玩著手里的彈弓,一臉慈愛:“稚子貪玩好動,就愛跟親近的長輩玩鬧。”
陳大險些氣笑了——這話說得,揍他們一頓是給他們面子,是表達親近,是玩鬧。這是孩子嗎?這是魔鬼吧!
陳三咬牙切齒的瞪了一眼懷安,再指指自己的腦袋:“表弟管這叫玩鬧?”
“嗐。”沈聿含混一笑:“他只是個孩子,手上沒輕重,表兄何必與他計較。”
陳三兩眼瞪得溜圓:“孩子?你自己看看,他像個孩子嗎?”
說著,將目光轉向懷安,只見一個乖巧的小娃娃攥著衣角站在一旁,眼底含著兩包淚,瑟瑟縮縮、委委屈屈、人畜無害……跟剛剛那個小壞蛋簡直判若兩人。
“你委屈什麼!?”陳三咆哮道。
話音剛落,懷安兩串眼淚吧嗒吧嗒的掉下來,哥哥姐姐們哪里看得下去,紛紛圍著他哄慰。
陳三簡直要瘋了:“他方才不這樣!他方才囂張的很!他他他……”
沈聿直直盯著他,一副“你把我兒子吼哭了,還來污蔑他”的神情。
“沈明翰,縱子如殺子的道理你不會不懂吧?”陳三咬牙切齒的說。
沈聿攢眉,微微抬起下巴,似乎在細細品味這句話:“縱子如殺子,表兄說的極是。”
人所共知陳家本家三代沒出過半個有出息的兒孫,嫖的嫖賭的賭,消耗祖業過日子,活脫脫一個縱子如殺子的典范。
陳三氣得渾身哆嗦,張口結舌半晌,生吞下一口惡氣,徑直拂袖而去。
陳大看看兄弟又看看沈聿,緊鎖眉頭,想到自己有“任務”在身,才按捺住想要罵人的心,對沈聿道:“明翰表弟,我不跟你兜圈子,只說一句話,你要真為這孩子好,就讓他回到本族。
”
沈聿語調平淡,卻吐字如釘:“表兄,我也只說一句話,此事我僅遵家母之命——不行。”
陳家大爺嘴角一陣抽搐:“你沈家如今仗著門第顯赫就目下無塵,對母家的族親都不屑一顧了!”
言罷,道一聲告辭,便作勢要走。
他端出娘家人派頭,以為沈聿會好言好語的留他。
誰知沈聿猛然換上一臉求之不得的笑容:“我送送表兄。”
陳家大爺一腳絆到門檻,險些摔了個大馬趴,從齒縫間的擠出兩個字:“不必!”
沈聿作勢送到了前院,便讓李環引著他穿過回廊往大門去。
回到花廳,幾個孩子仍圍著懷安哄呢。
“人都走了,還裝。”沈聿乜他一眼,翻過茶杯給自己倒了杯茶。
懷安揉眼的小手拿開,偷偷去看老爹,后者依舊面無表情,難辨喜怒。
幾個小的都有些發怵,小心翼翼的站好。
沈聿一個個朝他們臉上掃過,眼底里漸漸生出些微不可查的笑意。
孩子們這才展顏,發出一陣銀鈴般咯咯的朗笑,笑聲在房廊間環繞。
懷安笑著撲上去搖晃老爹的胳膊:“爹爹,彈弓該還給我了吧。”
“沒收。”沈聿言簡意賅。
懷安纏上他:“那是趙盼送給我的,友誼的信物。”
“我看是搗蛋的信物。”沈聿拔腿跨過門檻。
懷安蹦著跳著追出門去:“真的是信物,十年以后我們憑此相認!”
“十年后再給你也不耽誤什麼事。”沈聿道:“另外,三天不許吃點心。”
懷安:!!!
“為什麼?”
“小懲大誡。”沈聿冷著臉:“下次再爬樹,扣你半個月。”
“啊啊啊啊——”懷安險些發出土撥鼠的叫,抓著老爹的衣袖不放他走:“爹爹,可憐可憐你骨瘦如柴的兒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