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盤街往南,有一條名叫南水關的狹長胡同,一直走到盡頭,是一座二進深的小宅院,門楣是五品規制,看上去十分低調。而東邊那戶較大的,正是許聽瀾剛剛買下來準備拆墻擴建的宅子。
懷安也不睬杌子,直接從馬車上蹦下來。
走進大門,迎面是一道方磚影壁,前院有三間倒座房,一間留做客房,其余供下人居住。穿過前院,進入垂花門就是主院,主院由三間正房、東西耳房、東西廂房構成,中間用抄手游廊連接,圍成一個方形院子,院中擺著一只碩大的荷花缸,三年前放進的魚也被照料的很好,在荷葉間歡快嬉戲。
這就是他們在京城的家,懷安依舊跟著爹娘住正房西屋,懷銘和陳甍住廂房。
庭院不大,也不如江南庭院雅致,但勝在軒敞方正,令人心情疏朗。懷安在院子里蹦來跳去,朝著芃兒做鬼臉,聽著妹妹銀鈴般咯咯的笑聲,暫時將煩惱拋去了腦后。
到了京城,就不能再像老家那樣呼奴喚婢了,能做飯的只有李環媳婦,可他們剛剛進門,四下一團忙亂,許聽瀾便讓人上街叫一桌席面回來,大家湊合吃了,歸置好行李歇一歇。
懷安在飯桌上困得東倒西歪,飯后卻突然精神了,大家都在拆行李歸置東西,他非要帶著妹妹來幫忙,與其說幫忙,還不如說搗亂,鬧的眾人一陣頭疼、還是許聽瀾掐著腰又數了三個數,才讓他消停下來,帶著芃兒去睡午覺。
許聽瀾搖頭嘆道:“真是七八歲狗都嫌。”
……
丁憂對官員仕途影響還是很大的。
官員居喪期滿,應先去吏部報道,然后進入候補等上,少則三五月,多則一兩年,總要等上一段時間才能等到吏部的二次任命,且一般無法官復原職,只能同品對調。
畢竟朝廷的編制有限,哪有什麼崗位可以空缺三年等你回來?
沈聿可以不用做冷板凳,一來因為他是成績優異、出身清貴的翰林官員,大亓有“非翰林不入內閣”的說法,為國儲相可不是開完笑的;二來是因為他的老師鄭遷,提前向吏部打好了招呼。
真是朝中有人好辦事啊,懷安如是想著。
時下的官場流行上搞坐師、門生這套,師徒關系有時比父子關系還要靠譜,至少對沈聿來說,拋開沈老爺給了他這身骨血外,他的父親與恩師還真沒什麼可比性。
沈聿初到京城時蒙恩師不少關照,每每登門,師母總是親自下廚,熱情招待。所以從吏部出來,沈聿就先向鄭府投上拜貼。
鄭閣老此時剛剛散衙回府,緋紅色的公服都未及換下,就請他去了書房敘話。
鄭閣老年近耳順,行走坐立依然矍鑠,只是多時不見,鬢角又添了許多銀絲。
沈聿先行大禮,鄭遷忙將他扶了起來。師生二人近三年未見面,家常朝事,總有不少話說。
一應茶水果子都是師母親自端進來的,又問沈聿:“媳婦孩子都來了嗎?”
“師母。”沈聿起身給師母深施一禮,才道:“都來了,過半年將家母一并接來京中侍奉。”
“正該如此!”師母依舊和藹慈祥:“過幾日休沐,你帶他們來,師母親自下廚做幾道好菜。
”
鄭遷也道:“你師母從上個月就念叨著,你該除服了,當時就把菜單子擬好了。”
沈聿連聲道謝,欣然應下,又拒絕了師母留飯,告辭回家。
懷安和陳甍都在院子里練功,陳甍是個認真的性子,從前是懷安引誘他習武,這會兒懷安想偷懶都不行,陳甍練功時都會拉上他。
“習武是日積月累的過程,不能一曝十寒。”陳甍說。
開什麼玩笑?練武是為了耍帥扮酷裝十三的,誰要日積月累啊!我又不去當將軍!!
懷安一路哀嚎著,被陳甍拖到空曠的前院陪他扎馬步。
沈聿進門時,穿得是一身青色的團領官袍,補繡白鷴,三尺寬袖,束帶烏紗,眉目舒朗,腰背筆直,當真是蕭蕭肅肅,儀態不凡。
懷安看慣了老爹麻衣素服的樣子,先是一呆,才跳起來迎上去。
“爹爹這身打扮,比戲臺子上的伶人還好看呢。”懷安一記馬屁奉上。
沈聿早已習慣了小兒子的口無遮攔,只是乜他一眼,又喚陳甍:“甍兒,后日休沐,伯祖父接你過去。”
“是。”陳甍恭聲道。
“哎?”懷安奇怪的問:“表哥不留在咱們家?”
“表哥住在舅公家里,你一樣可以常去找他玩。”沈聿道。
懷安心中暗叫:當我是三歲小孩兒呢,能一樣嗎!
但這種事多半是長輩們共同的決定,懷安即便反對也沒用。只能智取,不能硬來。
飯桌上,懷安又聽說要去閣老府上做客,登時嚇掉了筷子。
懷銘見弟弟這麼大了還用不好筷子,手把手的教他。
懷安心不在焉的。他在這世上活了七個年頭,眼睜睜看著身邊的大佬數量越來越多,來頭越來越大,而自己仍舊是個啥也不懂的小菜雞。
偏偏這些大佬有個共通之處,喜歡問一些讓人難以啟齒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