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帳一邊綴著五彩流蘇的如意香囊被他信手扯落,帶下一片輕飄飄的帳子。
霜重風清,偶有幾聲蟲鳴透過窗紗,昏黃綽綽的光灑在帳簾上,帶來滿室溫存。
……
西長安街以南,向來是達官顯貴聚集之地。尤以一座朱門碧瓦的府邸最為顯赫,只見匾額上三個燙金的大字:祁王府。
正殿面闊五間,是祁王殿下待客、讀書、簽押之所,此時夜深人靜,殿內一片漆黑,只有兩個守門太監在廊下值守。半夜三更,正是容易打盹的時候,兩人半瞇著眼睛靠在廊柱上。
忽然聽見細碎的腳步聲,兩人抬頭一看,見是個孩童大搖大擺的出現在殿門前。
“呦,”兩人一下子精神了,打躬行禮道:“世子爺!這麼晚了,您還沒安歇呢?”
孩童正是榮賀,他已經換下了白天的衣裳,穿著一身利落的黑衣黑褲。
“父王命我來取一點要緊的東西。”榮賀是祁王的獨子,從小在王府說一不二,除了祁王和易王妃,還沒人敢對他半個不字。
果然,兩個太監心下一嘀咕,要世子親自來取的,那一定是特別機要的東西。便絲毫不敢耽擱,一左一右打開沉重的殿門,點起兩盞宮燈,為小主子照亮。
卻見榮賀從袖中掏出一只麻袋,嘩的一聲抖開——是一只能把他自己裝下的巨大麻袋。
太監看傻了眼。
接下來的一刻鐘內,兩個太監看到了令他們終身難忘的畫面。
只見殿內所有能移動的東西,都被榮賀翻了個遍。什麼字畫古董、徽墨名硯,碑呀帖呀壺呀瓶呀,但凡值點錢的,一股腦的被他裝進麻袋。
然后將麻袋系了個節兒,拎起來扛在肩上,一溜煙跑了出去,消失在黑夜之中。兩太監的衣裳下擺都被風刮了起來,張著大嘴半晌回不過神兒。
趁著四下無人,太監甲低聲問:“殿下要這些東西做什麼?”
太監乙道:“聽說咱們府上已經兩年拿不到歲賜了,不會要變賣家產吧?”
“噓——”太監甲反而低聲警告:“這話也是你能說的?”
太監乙翻了翻白銀:“不是你先問我的嗎?”
兩人互朝對方冷哼一聲,熄了燈,將殿門關嚴。
祁王府的世子所坐落在東北角,正房五間,軒敞寬闊,是榮賀起居之所。東次間是榮賀的臥房,家具陳設極為普通,絲毫不能體現親王世子的尊榮。
并不是榮賀不受重視,整座王府都是如此,外頭看上去金磚碧瓦、雕梁畫棟,走進來看,好些家具竟是松木的。
祁王府最值錢的東西都在正殿,是用來撐門面的,用榮賀親舅舅的話來說,叫“驢糞蛋子表面光”,用祁王自嘲的話來說,叫“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世子所院墻靠街,年久失修,墻根處有個小洞,剛好可供一個孩子通過。
榮賀蹲在洞口學了兩聲貓叫,洞的對面果然響起老鼠的叫聲。他把麻袋扔在洞口,自己先鉆出去,再拖麻袋。
爬起來拍拍手,再拍拍身上的塵土。
街道上果然有接應之人,不是別人,正是榮賀的親舅舅。他拉起榮賀后唏噓一聲:“堂堂王府的圍墻上居然有狗洞。”
榮賀瞪了他一眼:“狗能打出這麼漂亮的洞嗎?當然是我打的!”
……
說著,又將沉甸甸的麻袋打開,露出里面的寶貝:“不說廢話了,你把它們拿去賣掉,銀子交給我姑母。
”
“你!!!你怎麼敢?”舅舅瞠目結舌。
榮賀并非嫡出,他的生母是祁王側妃劉氏,三年前去世了,娘家只有一個弟弟劉承歡,今年剛滿二十歲,受封襄寧伯。
襄寧伯傻站在秋夜清涼的風里,看著自己一身“江洋大盜”打扮的外甥,壓低了聲音道:“這是祁王殿下的私產,這不合適……”
榮賀翻了個白眼:“你們大人就是喜歡把簡單的問題搞得很復雜,粥廠外頭兩萬條人命等米下鍋,這時候還計較什麼公產私產?”
劉承歡都快哭了,祁王小世子可真是愛民如子啊……
流浪吧,我親愛的子民!我偷我爹的家產養你們!
劉承歡嘆了口氣,結結巴巴道:“這要是出了事兒,你別把我抖摟出來啊!”
“放心吧!我是那種人嗎?”榮賀推著劉承歡:“去吧去吧,要賣個好價錢哦!”
馬車轔轔,消失在深夜寧靜的街口。
次日,祁王面對被洗劫一空的書房,鋪紙沒有鎮紙,提筆沒有硯臺,連他慣用的茶杯都不見了。他想摔個瓷器表達憤怒都不行,一掌拍在了桌案上。
值守正殿的太監跪了一地,昨夜當值的太監首當其沖,被人叉起來跪在最前頭,瑟瑟縮縮的交代昨晚“失竊案”發生的經過。
最后結尾總結道:“只聽’嗖’的一聲,世子就不見了。”
祁王身邊的公公孟三和忍不住出聲訓斥:“你當是黃鼠狼嗎,還’嗖’的一聲!”
當值太監眼前一亮:“哎對對對,是有點像。”
“像你個頭!”孟三和斥罵一聲:“你倆是干什麼吃的?當時追不上世子,事后為什麼不稟報?”
“世子說是殿下派他來取一點東西,我們長了幾個腦袋也不敢多問啊。
”另一個太監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