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頗有些恨鐵不成鋼:明知到了殿試無須避家諱,仍沉浸在過去的陰影里,賭氣交了白卷,讓此前經歷的一切苦難功虧一簣。他該夸他有骨氣呢?還是該罵他意氣用事自毀前程呢?
不輕不重的擱下茶盞,偏頭看向窗外,兩個孩子坐在石凳上,懷安正跟陸淮喋喋不休的說著小話。
話已至此,多說無益。
見兩人出來,陸淮小心翼翼的站起身。
懷安也忐忑不安的樣子,看看老爹又看看先生,問:“你們不會吵架了吧?”
沈聿啼笑皆非,連陸廷煜都忍俊不禁。
“尋常說幾句話而已。”沈聿道:“先生要回家吃飯了,我們也進去吧。”
懷安點點頭,朝先生施了禮,跟著老爹回到二院。
晚上做完功課,照例要跑到爹娘屋里打個滾撒個嬌。來到東屋門外,便聽見爹娘在探討陸先生的事。
沈聿道:“這位陸先生倒是很有才華,只是想法太過偏執,還是為懷安另請一位先生吧。”
許聽瀾遲疑道:“懷安近來長進不小。”
沈聿說了實話:“我實在是看不慣他那樣打孩子,我自己恨的咬牙切齒都舍不得打,一個外人……”
許聽瀾笑道:“還說你不護短?”
只見懷安昂首挺胸邁著四方步進來:“爹,娘,不用擔心,我自己能解決。”
夫妻二人奇怪的問:“你怎麼解決?”
懷安負手做捻須狀道:“山人自有妙計。”
兩人只當他又在胡說八道,往他腦袋上囫圇幾下,攆他回去睡覺。
“我是真的有辦法,你們怎麼都不信呢?”懷安氣鼓鼓的,頂著個雞窩頭回了房。
……
次日,趁陸先生出門解手的功夫,懷安對陸淮說:“我昨晚苦思冥想,對避諱這個問題,還真想出一個對策來,你要不要聽?”
陸淮驚訝抬頭:“這事兒還能有對策嗎?”
懷安道:“解決問題要從根源下手,要釜底抽薪……”
“你別賣關子呀。”慢性子的陸淮都有些急了。
“既然爹的名諱不好避開,給他改個名字不就完了。”懷安道。
陸淮一臉驚悚:“那我簡直是活膩了!”
懷安道:“當然不是你來改,你家還有說了算的人嗎?比如祖父祖母?”
陸淮點頭:“有的。”
“你讓祖父祖母給他改,改一個不太常用的字。”懷安道:“要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他們就算不為了你,為了后世子孫的科舉大業也一定會答應的。”
陸淮是個認真的性子,懷安一通頭頭是道的分析,唬得他一愣一愣的。
“很有道理。”陸淮頓了頓:“可是……改個什麼字呢?”
懷安道:“我哥教過我一個字,附耳過來。”
陸淮聽完,煞有介事的點頭,又問:“你爹不用改嗎?”
懷安道:“你爹先改,我祖母不在京城,沒人給我撐腰的。”
兩人竊竊的說著話,陸先生進來,便立刻分開了,趁他低頭的功夫,懷安朝陸淮使了個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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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懷安面對空蕩蕩的書房直接傻了眼。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風雨無阻的陸先生居然曠工了?
過了片刻,陸淮竟然一個人來了,風塵仆仆的撩開簾子進來:“懷安,我來幫我爹告個假,今天不上課。”
言罷,他又匆匆往外跑。
懷安拉住他,好奇的問:“什麼情況?”
陸淮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我家亂了套了,我爹可能要辭館。”
懷安:???
辭館可是大事,許聽瀾聽說后也有些著急。可她正要出門去鋪子上盤賬,索性命人去翰林院將丈夫喊回來處理。
沈聿還當是懷安與先生發生了什麼爭執,匆匆回到家,便見懷安獨自待在書房里涂鴉。輕輕推門進去,拖了把椅子,在他身邊坐下來。
懷安看見老爹,知道自己干了壞事,“蹭”的一聲躥起來,躲到一個安全距離之外。
沈聿瞧他那慫樣,只剩搖頭嘆氣。李環送來一杯熱茶,便悄悄退出去,書房里靜悄悄的,父子倆四目相對良久。
“可以說了吧,你的妙計是什麼?”沈聿不溫不火的喝茶,他真不怎麼生氣,本來也打算換先生的,陸先生主動辭館,倒省了他一番措辭。
懷安在紙上寫了個“歘”字,舉起來給老爹看,十足認真的說:“我問過大哥,chua這個字,沒有同音字,平時也很少用到,簡直是得天獨厚的生僻字。”
沈聿聽得一頭霧水:“所以呢?”
“我想著解決問題要追根溯源,就讓陸淮回去跟他祖父商量,給陸先生改個名字,叫陸廷歘。”
沈聿險些一口茶水噴在他臉上,擱下茶盞不住的嗆咳。
第 53 章
“爹!”懷安急忙上前給沈聿拍背。
沈聿板著臉推開他:“說下去。”
“陸先生不想改, 陸淮祖父執意要給他改,結果他爹在他祖父門前苦苦跪了一宿呀。”懷安咋舌道:“陸淮來的時候,他爹還跪著呢, 今天一早就沒來上課。”
沈聿聽完,神色平淡,不辨喜怒。
懷安往后蹭了兩步,按照流程, 他爹此時可以開始盤佛珠了,如果還不盤的話,只能說明佛祖也罩不住他了。
“你過來。”沈聿不急不躁, 甚至帶著一絲淺笑。
懷安頭皮發麻:“您保證不打我, 我就過去。”
“我保證不打你……”沈聿慈祥的笑容驟然冷卻, 一拍桌案:“我保證不打斷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