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食!”陳甍道:“我聽我祖父說過。”
日食?!懷安一陣激動,這要是放在后世,屬于有生之年系列,還不得搬著小板凳、捧著西瓜、扛著天文望遠鏡出來圍觀。
他是了解日食月食的原理的,其實古人也了解——張衡在《靈憲》里解釋過月食的成因,后世還出土過“日月合璧”的畫像石。
當然,張衡了解不等于所有人都了解,時下最普遍的觀點認為:發生日食表示君王失德,發生月食表示刑律混亂。
雖然又是“天人交感”的一套說法,但皇帝敬畏天變,因日食反思己過,審視自身德行,修改政令以彌補不足,這無疑是有積極意義的。
懷安雖然年紀小,從大人的只言片語中也能推斷,當今皇帝是個不怎麼修德的帝王,所以發生日食這種事,他還挺喜聞樂見的。
陳甍望著漆黑一片的天空,太陽已經完全被遮住,只剩一個慘白的極細的光環,滿目震撼。
“呦,還是全食呢!”懷安看熱鬧不嫌事兒大,這是要下罪己詔的程度吧?
須臾,太陽漸漸露出了臉,“光牙兒”慢慢變大,萬物逐漸清晰。
陳甍松了一口氣:“真可怕,剛剛天像要塌了似的。”
“嗯,確實。”懷安一本正經的點頭。
他內心的小算盤打的啪啪響,發生日食必然要祭天,翰林院不知道要寫多少祭文,還要代皇帝擬詔書,像上天檢討自己的錯誤……
這樣一來,老爹就沒有時間盯著他了,他沈七歲又能重獲自由了!
陳甍不明白懷安的雀躍所為何來,日食月食都是不祥之兆,小孩子應該很害怕才對。
“這個送給你。”陳甍將短銃遞給懷安。
民間不禁鳥銃,只是對數量有所限制。
懷安先是一喜,但鳥銃畢竟屬于武器,還需要請示爹娘才行。
透過月亮門往里看,老爹果然站在院子里,背著雙手,面沉似水。
懷安見老爹凝神沉思,不敢打擾,狗狗祟祟的貼著墻邊溜走。
“懷安。”沈聿叫住了他。
懷安又狗狗祟祟的溜回來。
沈聿攬過兒子:“害怕了嗎?”
懷安搖搖頭,笑道:“就是天黑了一會兒,我才不怕呢。”
沈聿囫圇著兒子的頭:“真勇敢。”
懷安點點頭,從背后掏出一把鳥銃,忽閃著懇切的大眼睛:“爹,您勇敢的兒子想把這個收下,可以嗎?”
沈聿倒吸冷氣,心都停跳了一下。
“是萌萌表哥送我的。”懷安補充道。好像后世的小朋友收到禮物,只要說是好孩子送的,父母的接受度會高一些似的。
“彈藥呢?”沈聿問。
懷安還以為老爹要試一試火力,忙將一把子彈連同火藥瓶子都掏了出來。
沈聿拿到手里掂了兩下,道:“可以,爹幫你保管。”
“啊?”懷安忙道:“不麻煩您了吧……”
沈聿淺笑:“別客氣,爹不嫌麻煩。”
言罷,扔下風中凌亂的懷安,施施然回屋去了。
懷安氣得原地轉圈,早知道就該留在表哥那里,他沒事還能玩一會兒,這下可好,被狐貍爹一鍋端走。
……
雖然日食是一個很常見的現象,但同一個地方每數百年才能看到一次全食。對小孩子來說,確實又好看又震撼,能跟兒孫吹一輩子的那種。
對皇帝和百官來說,卻攤上大事咯。
日食發生的時候,永歷皇帝正在丹房慶祝一爐丹藥練成,結果樂極生悲,驟然間天昏地暗,身邊的太監都是老人,不敢發出一絲響聲,大殿內靜的可以聽見心跳。
門外響起小太監報日食的聲音。皇帝一襲道袍聳然立在大殿之中,可他根根分明的胡須已經開始顫抖。
他雖自詡圣明天子,將朝政玩弄于鼓掌,可他在百官萬民心中是個什麼德行,自己也沒有多少底氣。日食是上天最直白的遣告,上天敢言萬民之不敢言,派日月向他示警,說他是個無德昏君。
他緩緩坐在畫著八卦圖的巨幅罡毯之上,心中大為惶惑,他日日敬天法祖不敢有絲毫懈怠,只為祈求國朝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可偏偏事與愿違,近幾年災害頻繁,民不聊生,如今日食異象又在京城顯現……
為什麼啊?他只是想安安靜靜的成個仙啊,為什麼要這樣對他啊!
馮春問:“陛下,可要宣慶陽真人進宮?”
皇帝搖頭,頹然道:“更衣,著素服。”
上天的法旨已經顯而易見,他無法再接受更直白的譴責了。
次日,首輔吳浚帶頭上書自省,素服上朝,停止宮內一切禮樂活動,舉辦隆重儀式,祈禱鼓噪,張弓射月,同時要下詔罪己,裁減膳食,賑濟饑乏,重審死囚……
這一系列的行為被稱作“救日”,既君王要承認并修正自己的錯誤,使上天的譴責降到最低,不要累及萬民。
一時間,內閣六部九卿京城各衙門沒了閑人,各有各的忙法。最忙的當屬主持儀式的禮部和重審囚犯的刑部,翰林院隸屬禮部,沈聿每日忙到將近天黑才回家。
懷安看著老爹每天加班,家里的事全落在娘親一個人頭上,娘親也比之前更忙了。
之前那些瞎胡鬧的想法不見了,只剩心疼爹娘,不但每天表現的很乖,不用大人操心,還親自下廚燉了一盅雞湯給老爹娘親補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