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房內的學士們紛紛起身到院中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翰林院侍讀學士、國子監司業沈聿德才兼備,實心任事,甚合朕意,茲特進爾為左春坊左庶子,賞金丹一粒,賜穿忠靜服。欽此。”
沈聿俯身拜道:“謝陛下隆恩,吾皇萬歲,萬萬歲。”
待他接過圣旨,傳旨太監笑道:“沈學士,給您道喜了!”
同僚也紛紛向他賀喜。
左春坊左庶子,隸屬詹事府,雖與他現在的品秩一樣都是正五品,且沒有什麼實權,意義卻非同小可。
左右春坊乃是遷轉之階,通俗來講,就是升官的跳臺,在這個位置上,隨時可能升任要職。所以同僚們要向他道喜,翰林院的官員一旦得了這一官職,就算是熬出頭了。
沈聿道謝不跌,請傳旨太監入值房奉茶。心中正犯嘀咕,這些年都是恩師在提拔他,這麼大的事,事先怎麼沒聽鄭閣老說起過?
卻聽傳旨太監提醒道:“沈學士,陛下賜下的金丹,您須當場服用,且明日須上本,奏報服用丹藥后的身體情況。”
沈聿:……
這在當今圣上的治下并非什麼怪事,吳浚、鄭遷、袁燮這些天子近臣時常被賞賜丹藥,可他看著眼前金丹在陽光下泛著五顏六色的光,頭皮一陣發麻。
太監又道:“沈學士,這一爐金丹陛下精心煉制了九九八十一天,才煉成七粒,是真正的靈丹妙藥,服下去可以延年益壽。陛下有口諭,讓你實心任事,莫辜負君父殷殷之盼。”
……
沈聿散衙回家,神色如常,命李環將圣旨送到小祠堂供奉起來。又去母親院里請了個安。
許聽瀾遠遠的支走下人,緊閉門窗,煎藜蘆水。
藜蘆有催吐的功效,沈聿喝下不久便開始反胃,將腹中殘留的食物全都涌吐出來。
懷安守在一旁,看著老爹嘔吐出來的東西,隱隱可見五顏六色的金屬光澤,暗自腹誹,這皇帝每天都在吃元素周期表嗎?丹藥這東西,重金屬超標,長年累月的吃,能活這麼大歲數可真是奇跡!
見老爹吐的差不多了,懷安用小手不停的給他拍背,又捧來一杯漱口的溫水。
“爹,都怪我……”懷安眼眶泛紅。
沈聿漱了口,緩了口氣,還不忘寬慰他:“怎麼能怪你呢?不關你的事。”
“懷安不怕,爹沒事,今天晚一點吃飯,你先出去玩兒吧。”許聽瀾說完,又囑咐道:“爹爹今天吐了的事,不要對任何人說。”
沈懷安點點頭。
許聽瀾笑道:“去吧。”
懷安還是不肯走。
許聽瀾只好隨他,拿來巾帕給丈夫擦臉,聲音很低,帶著慍怒:“世上哪有君王逼臣子吃丹藥的道理?”
沈聿怕她擔心,打趣道:“怎麼能叫逼呢,吳閣老、鄭閣老,曹指揮使……這些天子近臣,都是吃慣了的。你聽聽,你夫君如今與什麼人比肩了。”
懷安心里暗想,不知那些大佬們私下里會不會也這樣催吐。
“還有心情開玩笑,看來是不夠難受。”許聽瀾仍端著一碗藜蘆水,問:“再喝一口?”
沈聿擺了擺手,他此時胃里空空,再吐就是苦水了,便用清水漱了口,接過巾帕擦嘴。
許聽瀾心疼的遞上溫水給他喝:“吐干凈了嗎?還難受嗎?”
聲音里明顯帶著哽咽。
沈聿見妻子真的擔心了,忙寬慰道:“怕什麼,兩位閣老身體如此硬朗。
八成就是這‘仙丹’的功效。”
許聽瀾又氣又笑,舉著拳頭捶他。
沈聿擒住妻子的皓腕往面前拉,許聽瀾拿眼瞪他,懷安還在!
沈聿心里升起的一團火被猛地澆熄,扭過頭去,語氣不善:“你還不走?!”
懷安縮一縮脖子,擱下茶杯,開門關門,一溜煙的讓自己消失了。
懷安一走,沈聿感嘆道:“習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事君事父從來都不是容易的事,若是懷安將來實在不愿意科舉,就由著他做些喜歡的事吧。”
許聽瀾不解道:“我瞧你把他捆在身邊讀書的樣子,還當你對他寄予厚望呢。”
沈聿笑道:“有了足夠的學識才能做選擇,胸無點墨的人,哪有選擇的資格?”
……
沈家的飯桌上倒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只要不是嘴里含著飯說話亂噴,一般不會被制止。所以小輩們往往不太拘束,家里的瑣事,外頭的趣聞,什麼都會講上一講,尤以懷安最為跳脫。
懷安今天倒是反常得很,既不挑食,也不談笑,又安靜又乖巧,甚至還小心翼翼的給老爹夾了一筷子山藥,山藥養胃。
把桌上的孩子們都整不會了,懷遠甚至回頭看了看天邊的日頭,是不是從西邊落下去的。
沈聿催吐的藥勁兒還在,又不好推拒兒子的好意,艱難的吃了幾口,抬頭見小輩們都在奇怪的打量自己,便擱下筷子一個個的點過去:“懷銘、懷遠飯后去書房背書,懷瑩懷薇,這幾天練字了沒有?”
芃姐兒端坐在父親懷里,皺眉學舌:“練字了沒有?”
“練了。”二人趕緊道。
“一并拿到書房去。
”沈聿道。
孩子們立竿見影的惶然起來,也不敢再吃瓜了,紛紛低下頭去吃飯,桌上只聞杯盤碰撞的輕微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