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安只見老爹得意一笑,繼續將碗里的飯扒拉過來扒拉過去,或像個任性的飯渣熊孩子。
不吃飯怎麼行呢?懷安悄悄又夾了一塊兒羊肉送過去。
沈聿一記眼刀:“你今天臨帖了嗎?”
那雙筷子莫名的轉了個方向,送進自己嘴里。
第 75 章
吳府上房, 府婢引著郎中離開,吳浚守在妻子楚氏的病榻邊,也不看書, 也不說話,像一具疲憊的雕塑。
榻邊的炭盆炭火足,發出噼噼啪啪的響聲。
“你去歇著吧,不用總守著我。”楚氏握了握吳浚的手:“我這病啊, 自己心里有數,好不了,卻也沒那麼快。”
吳浚反握住妻子枯槁的手:“少年夫妻老來伴, 不就是此時做伴嗎?”
吳浚掌權, 雖一味的阿諛媚上, 黨同伐異, 敗壞了士林風氣,對妻子卻十分專一。夫妻二人恩愛和睦,感情深厚, 以至于楚氏如今臥病在床, 吳浚仿佛一具抽干了魂的行尸走肉,什麼也不想做了。
可他不能不做,因為他還有個不肯消停的兒子, 兒孫都是債, 都是前世欠下的債!
楚氏病痛纏身,喝下安神的湯藥才漸漸睡著。
吳浚攀著妻子陪嫁的千工床小心起身, 努力不發出一絲聲響, 躡手躡腳的往外走。走到廊下, 關起門來,才問左右:“大爺呢?”
管家回話說:“大爺不在府里。”
“母親重病在床, 他做兒子的不在床邊侍疾,跑出去廝混什麼?”吳浚怒不可遏:“還不去找,綁也給我綁回來!”
管家躬身應是。
吳琦住在城南別業之中。
這座奢靡的宅子從三年前開始建造,主體建筑已經完工,但并沒有完全落成。
因為受不了老爹喋喋不休的說教,吳琦索性提前搬出吳府,搬進了這座還是半成品的豪宅之中。
主院已經完全建好,整個院落雕梁畫棟,富麗堂皇,院內遍布奇珍異草,山石點綴,四面環抱抄手游廊,抱廈上懸掛“溫香艷玉”四字。
此間主人正赤著上身,蒙著眼睛,與一群姬妾捉迷藏,捉到誰就叫誰脫一件衣裳。
滿院嬌妾美婢,香汗淋漓。
“抓到咯!”吳琦抱住一個進來傳話的丫鬟。
丫鬟險些尖叫出聲,顫顫的稟告:“大爺,有客人到!”
吳琦將蒙著眼睛的黑布取下,抓著丫鬟的后領強吻上去。
丫鬟將自己縮成了一團,不敢袒露嫌惡。
吳琦這才放手:“帶過來吧。”
來人叫桑東東,呂宋人,長得與中原人略有差異,膚色黑,嘴唇厚,眼窩凹陷,這是個搞海上走私貿易的商人。
國朝施行海禁,寸板不得下海,尤其是正鬧倭寇的東南沿海。但在巨大的利益誘惑之下,走私貿易反而因為海禁政策更加猖獗,這些海商與朝中官僚、世家大族勾結,帶著絲綢、瓷器遠洋出海,換取大量的真金白銀。
這是一個巨大的利益集團。
正如此時,桑東東給吳琦送來一件寶貝——鑲滿各色西洋寶石的屏風。
屏風外的紅綢揭開,八盞琉璃宮燈的照耀下,寶石熠熠生輝,滿堂驚呼。
桑東東道:“□□有句老話,叫美玉配佳人,唯有這些上等的寶石,才能配上小閣老的絕世容顏。”
吳琦皺眉:什麼詞兒?
滿室佳麗,桑東東的目光卻不停的在吳琦身上梭巡。
該說不說,吳琦相貌確實俊美。
此時赤著上身,露出寬闊的肩,白皙的肌膚,收攏地腰線,更顯俊逸豐神。
可他是個男人,桑東東也是。
吳琦感到一陣惡寒,將目光從屏風上移開,微抬下巴,冷冷對上桑東東的目光。
桑東東顯然更興奮了,在他眼中,這位小閣老簡直像一只趾高氣昂的波斯貓,高貴冷艷,驚絕無比。
氣氛很尷尬……
官家上前圓場:“桑爺漢話不太好,詞不達意,大爺別跟他一般見識。”
吳琦恍然:“我就說嘛,什麼美玉配佳人……”
桑東東點頭笑著,目光仍像粘在他身上似的。
吳琦被看的渾身不舒服,令人取來袍子穿好,信口寒暄幾句,便急急下了逐客令。
桑東東是來送禮的,禮送到,自然也不再逗留,笑著告退。
吳琦朝他離開的方向啐一口:“晦氣!”
脫了衣裳蒙上眼睛,再度與他的姬妾們捉迷藏。
須臾間又抱住一個膀大腰圓的“美人”,他興奮笑道:“小美人,你又胖了!”
忽然滿堂哄鬧聲戛然而止,四下靜的出奇。忽聽一個婢女戰戰兢兢的喊:“老爺。”
吳琦扯下臉上的巾子,只見他懷里抱著的不是嬌麗芙蓉美人面,而是他怒不可遏的親爹的頭。
他連忙撒手,后退半步,手忙腳亂的整理凌亂的衣衫,揮揮手打發婢女姬妾們退下。
吳浚滿目悲憤:“混賬東西,成何體統,你給我跪下!”
吳琦系好了衣帶,慢吞吞跪在地上。
吳浚指著他,渾身顫抖:“你母親纏綿病榻,你卻在此處尋歡作樂,你……你還是不是人?!”
吳琦垂著頭不說話,仍藏不住眼底的桀驁不馴。
吳浚側頭,目光瞥見那座珠光寶氣的屏風,怒火攻心,痛心疾首的罵:“多積者必厚亡,吳琦,你這是沉水入火,自尋死路!”
……
沈家,書房里點著暖籠,溫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