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一個個的檢查孩子們都功課,懷銘懷遠自不必說,文章做得很好,從不會敷衍了事,又隨口抽了他們兩段書,不知是哪年哪月學過的,都能背的準確流利。
懷安是永遠達不到這種程度的,他可以背出昨天的、前天的功課,可是半年前、一年前的基本就忘的差不多了,必須拿出來重新溫習。
沈聿知道他資質使然,只要態度好,按部就班的完成,也不會過分苛責。
再回頭看一眼已經順著椅子爬上案頭的芃姐兒,滿眼笑意:小可愛,這麼小就會爬桌子了,還會拆筆架,啃毛筆,真了不起!
再看懷薇懷瑩兩個侄女,她們向來聰明乖巧,功課保質保量,沈聿十分滿意。只是懷瑩在除夕夜里蹦出的那句詩,令家中大人們隱隱擔憂。
趁著沈聿查功課的功夫,許聽瀾和季氏將她屋里的小丫鬟叫來,細細的問,那本《西廂記》是從哪里來的?
小丫鬟戰戰兢兢:“是年前家里搬家,書本雜亂堆積,不知從哪里翻出來的。”
季氏郁怒地問:“姑娘看這種混賬書,你也敢隱瞞不報?”
小丫頭才十一二歲,聞言低聲啜泣:“我……我不識字。”
季氏啞口無言。
許聽瀾看一眼季氏,心生無奈,她這妯娌什麼都好,就是遇事沒主意。
“你叫什麼?”許聽瀾問。
“夏淺。”她說。
許聽瀾一聽便知這名字是懷瑩取的,便道:“下個月換到上房去,跟著云苓。姑娘那里先不要說。”
“是。”丫鬟擦了擦眼淚。
許聽瀾又盤算著,從老太太院里提個年齡大一些、做事沉穩的丫鬟來。
……
書房里,沈聿拿出在王府上課時沒收的小說話本兒。
這里頭有懷安的,也有世子的,什麼《三國》、《水滸》,《三遂平妖》……坊間流行的爽文都快被他倆集齊了。
當然,沈聿也一本沒落的看完了。
“爹,你拿這些干什麼?”懷安頭皮發麻,一步一步的往后出溜。
“你要溜到哪兒去?”沈聿瞪他一眼:“過來。”
懷安硬著頭皮湊上去。
沈聿將孩子們叫到一起,屈指點著這些雜書,重申經史子集的重要性。
“雜書話本兒固然有趣,可里頭摻著許多三教九流、污言穢語的昏話,是你們這個年紀不能辨識的。坊間還有一類書,編書的自己昏了頭,臆想一些情形出來取樂,這等更是混賬至極。我今天丑話說在前頭,免得日后有人說我不教而誅。誰要是污了耳目移了性情,做出敗壞門風的事,休怪我打斷他的腿。”沈聿靠在書桌前,一字一頓,擲地有聲。
他今天身子不舒服,聲音很沉,面色也很嚴肅。孩子們極少見他這般,個個噤若寒蟬,連坐在桌子上玩筆架的芃姐兒都嚇得呆住。
懷銘懷遠唯唯應是。
懷安簡直要冤死了!這些書放在后世都是經典名著啊,眼下雖然屬于雜書范疇,可也沒到敗壞門風的地步吧?更何況他一看書就犯困,真沒看多少,哪本不是從世子的手里收上去的?
沈聿的目光看著懷安,余光卻瞥向懷瑩,只見她兩手絞著帕子,微低著頭,默不作聲。
眼見震懾的目的達到了,便點到為止,鳴金收兵,叫他們散了早睡。
哥哥姐姐們魚貫而出,只留下被罵的一臉懵的懷安——他走不了,他跟這兇爹住在一個屋檐下。
堂屋里很安靜,爺倆四目相對,沈聿忽然嗤的一聲笑了,揉了揉懷安的腦袋。
懷安驚悚的瞪大雙眼。
云苓打了門簾,許聽瀾進屋,只見小兒子一臉驚恐的撲了上來,跺著腳急急地低聲說:“娘,大事不好啦,我爹吃丹藥把腦子吃壞了!”
“胡說什麼!”許聽瀾蹙眉斥道。
“真的,”懷安都快哭了,“他一會兒罵人一會兒笑。”
沈聿又笑了兩聲。
“您看!!”懷安毛骨悚然,抱住娘親的胳膊。
“你罵她了?”許聽瀾抬頭看丈夫。
懷安使勁兒點頭。
許聽瀾埋怨道:“不是說好不插手嗎?這麼大的姑娘最要臉面,你當著這麼多人罵她,教她以后如何自處?”
懷安奇怪的抬頭,姑娘?什麼姑娘?
“娘,”懷安晃晃娘親的胳膊,“我爹罵的是我呀!”
許聽瀾一愣,顯然松了口氣:“哦。”
懷安毛都快炸了,什麼叫哦?!
他纏著娘親不依不饒:“可是我什麼也沒做,我爹就罵我,還揚言要打斷我的腿呀!太兇殘了叭……”
許聽瀾瞬間明白了,丈夫拿懷安作筏子,殺雞儆猴呢。
正不知如何跟他解釋,沈聿上前攬過懷安的肩膀往西屋走,邊走邊問:“爹指名道姓的罵你了?”
懷安回憶了一下:“那倒沒有。”
“爹今天是不是對哥哥姐姐兇,只對你笑?”沈聿又問。
懷安遲疑著點頭:“可是……”
“爹是不是還帶你去滑冰,抖空竹,打金錢眼兒了?”
懷安再次點頭:“可是……”
沈聿嘆息一聲:“爹如此疼你,你卻說爹罵你,還跟你母親告狀,爹這心里啊,真是五味……”
“雜陳!”懷安一腦袋漿糊。
沈聿又補充道:“心里五味雜陳,胃還疼。”
懷安呆愣愣的:“對不起啊,爹……”
沈聿十分大度:“父子之間不必說些客套話,早點睡吧。”
言罷,將他往郝媽媽身邊一塞,大步離開,跟妻子交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