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銘過來請安,沈聿將食指豎在嘴邊,示意他動靜輕一點。
“母親今天不舒服嗎?”懷銘知道母親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不想早起,一旦吵醒就很容易發脾氣。
沈聿隨口搪塞:“沒有,昨晚算賬睡得晚。”
懷銘應了一聲,拿出昨天的文章來,看著父親的神情問:“父親,家里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長子正是要緊階段,沈聿不想影響他的學業,不假思索的否認:“家里能出什麼事。”
懷銘的語氣肯定了幾分:“不是咱們家,那就是舅公了。”
沈聿:……
“不過我想,問題應該不大。”懷銘十足認真的說:“最多是罷官回鄉謫居幾年,日后鄭閣老得勢,是不會虧待舅公的。”
沈聿:……
這是生了兩個什麼妖孽!
郝媽媽進來擺飯,新來他們院兒里的小丫頭夏淺小心翼翼的在一旁幫忙,碟碟碗碗發出細微聲響。
家里的早飯一向簡單,有煮的稠稠的,粒粒開了花的白米粥,還有些咸口的包子點心,香甜松軟的栗子糕是給懷安準備的。
云苓去懷安屋里叫他起床,半晌都沒有出來,天冬感到奇怪也跟了進去,又過了半晌,兩人一起從屋里出來,欲言又止。
“怎麼了?”沈聿問。
云苓踟躕著開口:“安哥兒說他不想委屈自己,他要睡到……地老天荒。”
沈聿深吸一口氣,看了長子一眼,懷銘立馬會意,挽起袖子進了西屋,話不多說,直接將賴床的小孩兒從床上拎了起來。
懷安凌亂的頭發飛起一綹,睡眼惺忪的發懵。
懷銘讓郝媽媽趕緊來幫他穿衣裳,轉身出去,他去學堂可要遲到了。
春寒料峭,懷安乍一離開溫暖的被窩,抱著胳膊打了個寒顫,瑟瑟縮縮的說:“我就知道……大人說的話……一定不能當真!”
……
進入詔獄的第一日,陳充并未受刑。
錦衣衛指揮使曹焱接下這三個燙手山芋后,就將人投入詔獄不審不問,能拖一時是一時。
次日,城樓上敲響了五更鼓。
小閣老吳琦神色囂張的來到北鎮撫司,要求他對陳充等三人重刑嚴審。
曹焱表面客氣,心里卻惡心透了——真當我北鎮撫司是你家開的?!
吳琦前腳一走,曹焱將鞭子往水桶里一扔,讓人提了出去。
曹焱出身名門望族,干的雖是鷹犬勾當,卻還是很在意名聲的,至少要為家族的未來考慮。
他也是個極聰明的人,世上哪有長盛不衰的寵臣?吳閣老日薄西山,他不是看不出來。
他依照上書的時間順序,先問陳充。
陳充也確實沒什麼好招供的,非要讓他交代幕后主使,那就只能說是神仙托夢了。
曹焱冷笑:“什麼神仙?也是紅袍紅帽的白胡子道人?”
陳充道:“哎對對對!”
曹焱:……
再去問龐潛和楊璠,這兩個就更有趣了,曹焱說他們結黨,他們矢口否認。
“我們各上各的本,怎麼能叫結黨呢?”
曹焱問:“既然不是結黨,為什麼同時上書?”
二人的回答如出一轍:“因緣既會,心有靈犀。”
曹焱左右撬不開三人的嘴,只好拿著三份供狀進宮,試探皇帝的態度。
皇帝一目十行的看完,都氣樂了,留下所有供狀,擺手讓曹焱出去。
馮春送他離開大殿,曹焱面帶疑惑的請教:“陛下是什麼意思?那三個人還審不審?”
馮春道:“咱家也不知道,收下卷宗,應該是可以結案了吧。”
“啊?”曹焱嘴角一抽,以這個結論結案,日后真的不會被同行嘲笑業務水平嗎?
……
三日后,北鎮撫司結案。龐、楊兩位言官充軍發配,陳充罰罪為民,限期離京,遣返原籍閑住。
與過往彈劾吳浚的仁人義士相比,這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
圣意已悄然改變,對于吳家父子來說,是個極其危險的信號,天底下痛恨他們的人太多,既然彈劾他們父子不再是必死無疑的,一定會有更多人摩拳擦掌,蠢蠢欲動。
吳閣老入宮,第三次向皇帝乞骸骨請求致仕,第三次受到慰留,當然,這是正常流程。不正常的是皇帝看到吳浚因為妻子重病失魂落魄的樣子,不但賞賜了丹藥補品,還下了一道嚴旨,再敢有彈劾吳浚者,立死。
吳閣老感激涕零,正要告退之時,皇帝忽然對他說:“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做馬牛。”
很直白的告誡,表明皇帝已經煩透了貪得無厭麻煩不斷的吳琦,到現在還放任他逍遙自在的搞事情,全是看在吳浚的面子。
可是吳閣老夫妻二人晚年得子,視如珍寶,即便口應心應,也根本做不到棄兒子不顧,他棄了吳琦,楚氏也不答應。
皇帝的一道旨意再次束縛了鄭遷的手腳,鄭遷也早有預料,皇帝給他留了幾分薄面,一定要再給他上一層枷鎖,免得兩方正面開撕,相互彈劾,給皇帝帶來更多麻煩。
皇帝如今只想靜靜的成仙,最怕麻煩了。
……
沈聿帶著全家去陳宅,沈宅上下并沒有沮喪之色,畢竟詔獄走一遭,能囫圇著出來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只是姑嫂二人見面,難免潸然淚下。
沈聿站在下首勸慰母親和舅母,陳充對他說:“你讓她們說一說吧,離開京城就說不上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