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郝大爺撓撓頭,有些不知所措。五十年前他來到郝家當學徒,簽的是十年活契,生死疾病,一聽天命。可他拿起刻刀,一刻就是五十年。年輕時窮困潦倒討不上媳婦,后來有了手藝漲了工錢,看上的姑娘早已經嫁人了,媒人再來說親也提不起勁頭,傳宗接代更是扯淡,他打小被賣,連祖宗姓啥都想不起來了。
雕版技藝難度大,五年到十年方學會刻字,更不用說難度更高的版畫。在他看來,像喜娃這樣的孩子,還不如學門別的手藝,打鐵或者當廚子,三四年就能出師,趁年輕多賺點銀子才是正辦,學雕版那是坑了他。
不過郝大爺跟木板刻刀打了大半輩子交道,一心只在鉆研技藝,手里不雕點東西就心慌,讓他收徒弟他不樂意,讓他看大門兒他更不樂意!
兩害相權,就只能禍害徒弟了。
陳甍見郝大爺半晌不說話,以為他吝嗇絕技,怕教會徒弟餓死師傅。便對郝大爺道:“您放心吧,即便喜娃出師了,一樣給您養老送終,書坊里依然有您一間屋。對不對,喜娃?”
喜娃連自己拜的哪門子師都沒搞明白,氣氛渲染到這個地步,只能跪在地上信誓旦旦的大聲說:“我給您養老送終!”
郝大爺一捂耳朵:“喊那麼大聲兒干嘛。”
陳甍又將郝大爺面前的茶水遞到喜娃手上,讓他敬茶。
郝大爺又是半晌不言語,直到喜娃的手臂舉得發酸,顫顫巍巍,青綠色的茶水泛起圈圈水花,他才接了過來,喃喃道:“手不穩當。”
陳甍就當他答應了,又對喜娃道:“以后要聽師傅的吩咐,讓做什麼就做什麼,不許忤逆不許頂撞。
”
喜娃怯生生的應著。他仍不太明白自己來的是個什麼地方,反正這三位東家里,只有陳甍看著像個正經人,聽他的準沒錯。
蓋屋常見的工種里頭,屬瓦工脾氣最大,但因為懷安先前許下的一角銀子的賞錢,工匠們態度十分積極,完成的又快又好,剛過午后,就將正房及院子里的地磚更換一新,木匠做好了門窗,粉刷匠刷好了墻漆,只差打一批合用的家具了。
拿著懷安給的賞錢,工匠們興高采烈的告辭離去,嘴里商量著切二兩肉、沽半斤酒云云……忙前忙后的小廝和婆子們也各有賞銀,個個歡天喜地,合掌念佛。
伙計們各自去了住所,自己安頓自己,有事讓長興招呼。
……
陳甍提醒懷安要趕在申時前回家,世子更應該早點回王府。
懷安一想也對,老爹回來看到他們不在家,指不定晚上又要如何盤問,便交代一番長興和小廝婆子們,收拾書包,打道回府。
榮賀帶著一干隨從護衛上了馬車,郝家胡同距沈家不到二里地,兩人是走著來的,此時也要走著回去。
一路說說笑笑——懷安一直說呀說,陳甍只是笑笑——他們穿街過巷,東游西逛,還順道給許聽瀾包了最喜歡的點心。
抄近道穿過一條胡同時,陳甍看到街邊粉墻上仍貼著發黃了的舊告示,那是年前順天府下令驅趕流民出城的告示。
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這些伙計都是流民,沒有地方開具的官憑路引,萬一朝廷再下令驅趕出城,可怎麼辦呢?”
懷安一愣,確實啊,得想個辦法解決員工的戶籍問題,這時代又沒有居住證,總不能讓他們簽賣身契吧?
“這事兒得找縣里府里解決,對吧?”懷安問。
“嗯。”陳甍道:”但不是每個當官的都像叔父那樣隨和,我們兩個小孩子,只怕連衙門戶房都進不去……”
懷安想,他連王府都進得,縣衙府衙也一定有辦法進。
正說著話,迎面三個身穿短衣,手執木棍麻繩的市井打手攔住了他們的去路,正看著他們冷笑,面目猙獰。
胡同里僻靜沒有行人,這三人恐怕早就盯上他們了。陳甍登時寒毛驟起,將懷安攔在身后:“你們想干什麼?!”
為首一個打手掏出一沓五顏六色的麻袋,在懷安眼前晃晃:“小孩兒,喜歡什麼顏色的麻袋呀?”
懷安一臉驚訝對陳甍道:“真不愧是大城市啊,搞綁架的服務都這麼到位,居然讓我自己選麻袋?!”
陳甍強自鎮定,與對方交涉:“三位兄弟,我們與你們素無冤仇,為何攔我們的路?”
“小孩兒!我們要抓的是他,勸你別多管閑事!”為首的打手道。
“表哥,你太有禮貌了。”懷安拍拍陳甍的肩膀,指著他們罵道:“你們算哪個位份上的東西,也敢擋小爺的去路?知道小爺是誰嗎?敢碰小爺一根手指頭,讓你們全家死光光!”
對方打開畫軸看了一眼,與懷安的臉對了對,另一人湊上去一看:“就是他,國子監司業的小兒子。”
另一人道:“五品官兒的兒子,也這麼大口氣了?”
懷安一聽……還真知道啊,忙賠笑改口:“你們認錯人啦!我姓許,不姓沈!”
一邊說著,一邊拉著陳甍往后溜。
三個打手獰笑一聲,提起木棍,一擁而上。
“快跑!”兩人撒腿便往胡同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