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安神色如常的點點頭,仿佛是吃飯喝水一樣稀松平常的事。
陸煒轉念自嘲,人家家里一屋子神童,七八歲開書坊或許并不是什麼稀奇事呢。
便做關切狀:“是以你的名義開的?文書齊全了沒有?”
懷安搖頭道:“是以家人的名義,文書都全了。只是遇到一點小麻煩,還想求伯父幫忙。”
陸煒蹙眉道:“可是那三個市井流氓給你搗亂了?”
懷安搖頭:“這倒是兩碼事,他們綁架我,應該是沖著家父去的,煩勞伯父好好審一審。”
“這是伯父職責所在。”陸煒答應的輕松,神情卻愈發凝重。
京城的父母官尤其難當。皇親貴戚、高官顯宦多如牛毛,大街上扔塊磚頭都能砸出一個六品以上的官員,這些人一旦作起妖來,知縣難免頭大如斗。
就拿當今的小閣老吳琦來說吧。十年前,他還是個剛剛弱冠的紈绔子弟,帶著一群登徒浪子、地痞流氓在京城地面上橫行,在鬧市上飛馬揚鞭,鞭笞擋路的百姓,□□婦女,敲詐勒索,無惡不作,庫房里關于吳琦的卷宗足有一人高,他的前任,前任的前任,都拿他沒有辦法。吳閣老的濤濤權勢之下,誰敢碰吳琦一根寒毛。
十年后,小紈绔搖身一變成了部堂高官,靠滿腹的陰謀詭計成了他爹的好幫手。
彼時吳浚如日中天,還能壓得住他的性子,后來權力膨脹、利欲熏心,逐漸失去控制。
指望吳閣老大義滅親?顯然是不可能的,老來得子,視若珍寶,只有一次又一次無奈之下的包庇縱容而已。
京城地面上,如果有人敢在街頭綁架朝廷命官的兒子,用腳指頭都能猜得出,吳琦又在搞恐怖襲擊了。
因為吳琦向來不講禍不及父母妻兒的“道義”,誰若是得罪了他,指不定就要全家遭殃。每次出了這樣的事,縣衙府衙都會頭大如斗,相互推諉,最后只得平息苦主怨憤,大事化小……
可這一次的襲擊對象是他的同科,國子監司業沈聿。幾乎可以想見,這孩子要是真出了什麼意外,翰林院的翰林、國子監的監生集體上本,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淹死。
“伯父,伯父?”懷安伸著小手在他眼前晃晃。
陸煒回過神,又恢復了方才的和悅:“走吧,伯父送你回家去。”
懷安十分懇切的發出邀請:“伯父,耽擱您下衙用飯了,小侄心里過意不去,已經在隔壁明月樓備席,請您務必賞光。”
陸煒以為自己聽錯了,一個八歲的娃,他說他要請客?
懷安見陸知縣將信將疑的樣子,認真點了點頭。
陸煒啼笑皆非,再要推脫,這家伙像個粘牙的糖,纏得人頭大如斗。被纏得沒了辦法,只得答應下來,先帶他去明月樓吃飽,再將他送回家去。
席面簡單精致,但并不鋪張。有道是“三代為官始知穿衣吃飯”,陳甍也是大家出身有眼界的孩子,世事洞明,一通百通,備席這種事情上必定不會掉鏈子。
趁著席間氣氛剛好,懷安重新接上方才的話題:“伯父,小侄剛剛話還沒有說完。”
懷安以茶代酒,先敬了陸知縣一杯。陸煒被他小大人兒的樣子逗樂了,竟滿飲一杯,道:“你但說無妨。”
懷安道:“我們從京郊招募了十幾個流民當伙計,連帶家眷共二十人,他們沒有京城戶籍,也沒有地方路引,伯父能幫忙解決一下嗎?”
陸煒顯然松了口氣,這件事比起綁架案來,簡直不值一提。本朝戶籍制度雖然嚴格,但那是國初的情況,距今快一百多年過去,流動人口逐漸增加,戶籍管理早已不復往昔。
“這樣吧,我給你寫個條子,你明天直接命人拿去戶房,給你的伙計辦寄籍。”陸煒道。
懷安大喜過望,雖然不明白什麼叫寄籍,但從字面意思看,大抵是長期離開原籍,在寄居地落戶的一種方式。
遂命小二端上筆墨,當場讓陸知縣開字條。二十個人的戶籍就這樣簡單解決,懷安心里一顆石頭落了地,以茶代酒,疊聲道謝。
……
申時正,同樣是沈聿下衙的時間。
回到家里,發現妻子在前院徘徊。
沈聿兩大步并幾個小步進門,問道:“怎麼了?”
許聽瀾顯然面露急色:“你兒一早去了郝家胡同遲遲不回,我派車去接,車夫回來說他早已經離開了。前院的小廝都已經派出去尋找了,仍沒有消息。”
沈聿耳際轟的一聲炸響,想到白天與吳琦發生的口角,恩師的提醒言猶在耳,他如何也沒想到吳琦的報復來的這樣快,還是沖著一個齠齔之齡的孩子。
他將妻子攬在懷里寬慰,又提醒道:“你和母親、弟妹這幾日少往外跑,實在要出門,務必帶足人手。”
許聽瀾點點頭,她沒有急于詢問發生了什麼事,眼下找到懷安是最要緊的。
沈聿松開妻子,準備親自出門去找。
誰知李環一路小跑從外面趕來:“老爺,安哥兒派人回來傳話,說他臨時有個局,晚飯不回來吃了。”
“什……局?”沈聿懵了,許聽瀾也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