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遷嘆道:“你知道陛下不可能徹查此事, 即便是錦衣衛插手, 只要那三個市井流氓抵死不認,就不能奈他如何。”
沈聿道:“那敢情好, 學生也怕錦衣衛徹查。”
錦衣衛一旦插手, 祁王世子何時出現在何地, 身邊跟有幾人,幾時回府, 都會被查得一清二楚,他豈不真成了栽贓陷害。
“你……”鄭遷被噎了一下,蹙眉道:“這種事你也敢信口胡說?”
沈聿道:“吳琦親手遞上來的臟水,不潑白不潑。”
既然雙方已經撕破了臉,那就索性鬧起來,鬧得越大越好。皇帝庇護吳浚的兒子,那是看在十幾年君臣情誼,可一旦殃及到自己的子孫,那就另當別論了,即便不馬上處置吳琦,也會敲打他一番,讓他收斂一二。
鄭遷沒說話,轉到大案后坐下來,面色沉重。
沈聿接著道:“恩師不必過分憂慮,這次彈劾吳閣老的三位官員全都毫發無損,足可以看出端倪,吳閣老已是明日黃花,大勢將去了。”
“是又如何?”鄭遷嘆道:“不是依舊牢牢把持著朝政麼。”
這段時間不但是吳浚感到挫敗,就連鄭遷似乎也覺得希望渺茫。
他以為內閣在自己手中平穩運行,至少可以在皇帝心中取代吳浚的位置,然而事實并非想象中那樣簡單,失去圣眷而已,距離丟官罷職依然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這條溝壑近在咫尺,卻令人無從下手。
沈聿道:“吳閣老掌權至今,早已不是一人,而是一黨,想要徹底將他們打垮,就要先瓦解其黨羽。”
鄭遷微微抬頭:“說下去。”
“學生斗膽揣測,下個月會有大的人事變動。
”
鄭遷點點頭:“吏部左侍郎請喪,即將回鄉為父丁憂,禮部尚書鄒應棠請求致仕,陛下已然應允。內閣要廷推一位新的禮部尚書和吏部侍郎。”
沈聿點了點頭,繼續道:“禮部尚書多半要由禮部左侍郎接任,如此一來,左侍郎的位置就回空缺出來。”沈聿道:“恩師可以推薦都察院僉都御史,羅恒。”
鄭遷吸一口氣:“羅恒?”
沈聿點頭:“是。”
“他是由吳琦提拔起來的。”鄭遷道:“為他人做嫁衣?”
“是送他們一個順水人情。”沈聿再次肯定,道:“吳閣老多半以為恩師又在向他示好。表面上羅恒是升遷了,實際上,把他放在禮部的位置上,對我們更加有利。”
鄭遷點頭,算是首肯。
“至于吏部左侍郎的位置,恩師可以推舉文選司郎中程弛,郎中升侍郎,本來也是順理成章的。不知恩師是否有印象,此人與學生是同科,也是恩師的門生。”沈聿道。
鄭遷再次點頭。
沈聿接著道:“四月份的京察,按律由吏部及都察院共同主持。在京察之前,把羅恒調離都察院,把程弛推上左侍郎的位置,我們之后的布置,才能事半功倍。”
鄭遷反問:“吳閣老甘心將這麼緊要的位置拱手讓人嗎?”
沈聿笑道:“吳閣老自然不會甘心,但他們已經完全掌控了工部和禮部,戶部也被占了一半,陛下是不會看著吏部也落入他們囊中的。”
鄭遷沉默片刻,渾濁的眸子露出些許透亮,似乎一切有了頭緒。
依照《會典》,吏部右侍郎負責外務,既地方官員的考核,左侍郎負責內務,既兩京官員的考核,掌握了吏部左侍郎的位置,再將吳浚的勢力從都察院拔除,就是變相掌握了京察的話語權,像戶部侍郎趙宥這樣有明顯把柄的黨羽,就可以趁京察一舉剪除。
鄭遷抬眸,打量眼前的門生:“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沈聿淡然一笑,俯身施禮:“恩師過譽了。”
……
乾清宮,身著道袍,坐在蒲團上的永歷皇帝正在吸貓。不錯,他除了是個道長,還是個貓奴,在宮中養了大量的貓,最愛的就是眼前這只半黑半白、八字開臉的烏云蓋雪,連睡覺都要放在御榻上。
他的身邊,秉筆太監馮春正在稟報內閣發生的風波。
皇帝冷笑:“好端端一個朝廷命官,動輒就用這種下三濫的法子。”
“是。”馮春躬身道:“而且,據說市井打手綁人的時候,世子也在場。”
皇帝喂貓的手一頓:“是嗎?”
“沈司業今早闖進內閣,是這樣說的。”馮春道。
……
午后,榮賀百無聊賴的蹲在暖棚里看黃瓜,花公公輕手輕腳的進來,對他說:“世子,宮里來人了,殿下請您過去。”
榮賀不敢怠慢,更衣去前殿。
幾個宮里來的太監正在院內等候,榮賀與他們錯身而過,就見父王和母妃形容焦慮的站在殿內,見到他,不待他行禮,便急切的說:“祖父傳你進宮。”
“哦……”榮賀道:“那咱們走吧。”
祁王又道:“祖父只傳你一人。”
“什麼?!”榮賀惶然。
這世上,能讓他真正從心底感到懼怕的人,恐怕只有祖父了,盡管上一次的見面,皇爺爺全程對他和顏悅色,他依然感到恐懼。
祁王左右想不出對策,竟對兒子說:“賀兒,你要是實在害怕,就裝病吧。”
王妃忙上前勸阻:“殿下,外頭這麼多人看著,裝病太刻意了。”
榮賀點點頭,學著懷安的辦法,念念有詞給自己打氣:“怕的不來來的不怕,天塌下來有我爹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