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王:???
榮賀由太監們引著來到乾清宮,一路溫馴的低著頭,見到圣駕,俯身跪拜,聲音清亮:“孫兒給皇爺爺請安。”
皇帝漠然的神色微微有了些變化:“賀兒,坐到祖父身邊來。”
“是。”榮賀從地上爬起來,小心翼翼的來到皇帝身邊。
太監搬來一個錦墩放在他的身后,請他落座。
祖孫二人大眼瞪小眼,就那麼瞪了好一會兒,皇帝方開口道:“三天前,二月十五日,你去了哪里?”
“臣跟沈師傅的兒子沈懷安去外面玩兒了。”榮賀道:“我們合開了一個書館,招了二十個流民當伙計,料理完這些瑣事用了多半天。”
皇帝靜靜等著,卻發現沒有下文了。
“除了這些事,沒有其他的?沒遇到什麼危險?”皇帝問。
“遇到了……”榮賀故作吞吞吐吐狀:“遇到了三個地痞流氓,拿著棍子和麻袋,想綁架沈師傅的兒子,臣還咬了其中一個……幸虧護衛們就在不遠處,聽到聲音趕來把他們制服,送到了大興縣衙。”
榮賀煞有其事的樣子,皇帝心中的狐疑消退不少,只剩一個疑問:“出了這麼大的事,你父王為什麼不報給朕?”
榮賀忽然起身跪下:“皇爺爺恕罪,是臣隱瞞了父王,臣怕父王知道后再也不讓臣出府玩耍。”
合情合理。
皇帝一扶他的手臂:“起來,別學你父王唯唯諾諾。”
“是。”榮賀站起身來。
皇帝遲疑著伸手,攏了攏孫子額前的碎發:“嚇壞了吧。”
榮賀搖頭,一本正經道:“小人行徑,不足為懼。”
皇帝忍不住一哂:“小小年紀,知道什麼小人是君子?”
“師傅教了的。”榮賀道:“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
皇帝道:“你說得很對,可是皇爺爺也要告訴你一個道理。君子如水,性清,性涼,小人如油,性溫,滑膩。可是一個朝廷里,水至清則無魚,小人太多則使吏治敗壞,所以君子小人缺一不可。水與油,最大的好處便是不能相容,只有不相容,才能相互牽制。”
榮賀似懂非懂。
皇帝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要跟一個半大孩子講這些。
“可是……”榮賀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依照禮節,祖父不問話的時候,他是不能主動提問的。
“有話就問,別學你父王吞吞吐吐。”皇帝道。
榮賀心里嘆一口氣,這是多看不上他爹啊……
“可是他們為什麼要綁架沈師傅的兒子?”榮賀問。
皇帝目光冷惻惻的:“他們何止是要綁架一個孩子,他們要綁架的是整個朝廷。”
從南到北,從東到西,由政到軍,由地方到京師,遍布吳浚的徒子徒孫,這也是吳琦可以肆無忌憚發癲的底氣。
罷黜吳家父子,必然使整個朝廷陷入混亂,誰來收拾局面?鄭遷嗎?且不說鄭遷是否有那個實力,即便順利接手,誰能保證他不是下一個吳浚?
要知道吳浚年輕的時候,也是性情耿介、正直敢為的熱血青年,權利會讓人失去初心,他早把人心看透了。
榮賀努力的琢磨,但這顯然不是他這個年紀可以理解的范疇,何況圣心復雜多變,朝中那些人精都不敢妄測。
……
轉眼到了申時,榮賀在宮中陪皇祖父用膳,也終于糾正了自己的認知——原來所謂的茹素,并不是幾道簡單的青菜豆腐,而是精心烹制的素席,味道香醇到他一個無肉不歡的小孩子都覺得美味。
他暗道自己太天真了,居然以為書坊里的伙計吃得比皇帝好。
皇帝食量小,見榮賀仍在用膳,便沒有擱下牙箸,只是靜靜端詳了孫子榮片刻:“你父王吃不慣這個,你倒不那麼挑剔。”
祖父可以埋怨父親,做兒子的卻不能,因此榮賀不接話,只是停箸,做恭敬聆聽狀。這些基本的禮儀他從小就懂,只是祁王寬和,很少約束他罷了。
皇帝沉吟一聲:“本朝皇室子孫沒有設伴讀的先例,你那個小玩伴,朕也不能給他什麼身份。這樣吧,下月太后壽辰,你把他帶進宮來,一并給太后賀壽。”
榮賀喜出望外,起身替懷安謝恩。
太后壽辰可是大事,能進宮給太后賀壽的,不是皇室宗親,就是公侯勛貴,皇帝特意召懷安入宮,是莫大的殊榮。到那時,懷安不用表現的多麼出挑,只要在人群里混水摸魚一圈,多大的人物也等閑不敢再動他。
……
榮賀離開大殿時已是酉時。皇帝看著那道尚未長成的身影,視線一陣恍惚,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懵懂無知被迎入宮中的少年。
他本該承繼爵位做個庸庸碌碌的閑王,一道詔書改變了他的一生。
他才知道,原來掌權天下帶來的并不只有快意,更多的是冷槍暗箭、寢食難安,數十年的斗爭使他變得孤獨、怪異、自私,他終日沉溺于自己的繭房玩弄權術,苦求長生,他太怕韶華轉瞬,黃粱一夢終將散場。他不想化成一抔土,一塊冰冷的牌位,一只祭祀天地的芻狗,他想要凌駕于世間生靈之上,與天道恒在!
馮春進殿時,只見皇帝臉色慘白,呼吸艱難,豆大的汗珠從鬢角滾落,他嚇得三魂沒了七魄,扶住皇帝吩咐左右:“快,快傳太醫!”